萧北歌回到京城的第七日,御书房的灯火彻夜未熄。
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被粗暴地分成三摞。朱笔批阅过的折子散落一地,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如催命在的鼓点。
如今南歌替他送了不少人去死,可这朝廷远远没有南歌想的那么简单。
“陛下,楚阁老求见。”小清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萧北歌揉了揉太阳穴,指尖沾到了不知何时溅上的朱砂,他盯着那道红色看了片刻,才哑声道:“宣。”
楚云龙进来看到萧北歌的样子顿了顿,俯身行礼道:“老臣参见......”
“免了。”萧北歌抬手打断行礼,“嘉峪关的军粮,筹到几成了?”
楚阁老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紧紧攥住笏板:“回陛下,仅......仅四成。户部说今冬漕运冻结,南方三州的粮税又被当地豪强截留......”
“咔嚓!”
朱笔在萧北歌手中断成两截。他缓缓抬眼,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死寂:“朕记得,几月前斩的户部侍郎,就是因贪墨军粮。”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楚阁老的后背渗出冷汗,上一个办事不力的户部官员,脑袋还挂在西市旗杆上。
“老臣......老臣亲自去督办。”楚阁老重重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砖块上,“十日之内,必凑足七成军粮送往嘉峪关。”
萧北歌沉默地盯着老人花白的发顶,闭了闭眼。
嘉峪关的粮,怕是撑不了几日了,再等,北二军就该饿着肚子打仗……
“五日。”萧北歌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商榷的决绝,“朕不管你是抄家还是杀人,五日后,第一批军粮必须出京。”他顿了顿,从案几深处抽出一卷密旨扔过去,“名单上的人,随你处置。”
楚云龙颤抖着展开密旨,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朝中和地方官员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罪证。
侵吞税银、私卖官爵、勾结豪强......
最触目惊心的是,近半名字旁都画着朱红的叉,显然已经处置过了。
“陛下......”楚阁老猛地抬头,浑浊的眼里满是震惊,“这......这些都是......”
傅动这几个月天天往外跑去处理这些人,前几日刚从广东回来,现在就又下了北直隶,半夜回来又跑去军营了。
“朕的朝堂,已经烂透了。”萧北歌冷笑一声,“北二军在嘉峪关浴血奋战,这些人却在喝兵血!”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殷红从唇角溢出,被他粗暴地抹去。
小清慌忙捧来药盏,却被萧北歌一把推开。瓷盏砸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在楚阁老官袍下摆,像干涸的血迹。
“传旨。”萧北歌撑着案几站起来,身形在烛火中摇晃了一下,声音却冷硬如铁,“即日起,京城四品以上官员府邸全部彻查,凡贪墨军需、玩忽职守者……”他抓起半截朱笔,在楚阁老展开的密旨上狠狠划下一道,“诛九族……”
楚阁老踉跄着退下后,萧北歌独自站在窗前。
东方已现出鱼肚白,照在宫墙积雪上,折射出冰冷的光,他望着嘉峪关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该用药了。”小清战战兢兢地捧着新煎的药,“您不喝,将军又该担心了……”
萧北歌没有回头,只是将掌心贴在冰冷的窗棂上。
“可我骗不过自己了,安年……”
“我害怕……害怕被你看穿,害怕你厌恶,害怕这肮脏的念头会玷污了你……所以我一直在想,我用刀……”
南歌那手臂上的刀痕仿佛还历历在目,萧北歌想起,心里还是堵得慌。
“传令兵部。”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再加派三千禁军护送军粮。告诉时意......”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从指缝渗出,滴在窗下的金砖上。
“陛下保重龙体啊!”小清的声音带着哭腔。
萧北歌盯着掌心刺目的血迹,竟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裹挟着血腥气,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惊得小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无妨。”萧北歌随手扯过龙袍袖口擦了擦血迹,眼神却愈发锐利,“去把兵部侍郎叫来。”
小清刚要起身,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禁军浑身是雪地冲进来,单膝跪地:“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报!”
“说。”
“昨夜子时,我军押送粮草至黑水峡谷,遭遇鞑靼精锐伏击!”禁军额头抵地,“粮车......粮车被焚毁大半!”
“鞑靼人怎会知道我军的运粮路线?”他一字一顿地问,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禁军浑身发抖:“属下......末将在交战中发现,鞑靼人用的箭簇......是、是我朝工部特制的破甲箭......、
“好,好的很。”萧北歌突然平静下来,他转向小清:“去请楚阁老回来。再传朕口谕,关闭九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小清被那眼神骇得浑身一僵,飞快地冲了出去。殿门开合的瞬间,卷进一股裹着血腥气的寒风。
萧北歌的目光重新落在那禁军身上,那人跪在冰冷的砖上,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冷汗混着雪水浸透了衣领。
“你,”萧北歌的声音不高,“亲眼所见?破甲箭?”
“千……千真万确!”统领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惊魂未定的惨白,他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一支折断的箭簇,箭杆已被烧焦大半,但箭头那泛着幽蓝寒光的精钢三棱锥体,以及锥体根部代表工部武库司的微缩蟠龙纹印,在烛火下清晰得刺眼。
“末将拼死抢回一支!陛下明鉴!若非…若非此等破甲利器,我军重盾也不至于被轻易洞穿……”
萧北歌没有去接那支沾着焦痕的箭簇,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象征大燕最高冶炼工艺的杀人凶器,看着那本该射向鞑靼铁骑,如今却插在自己将士身上的箭。
“工部武库司……监造此箭者,名录何在?”
“名……名录在武库司郎中李弼处!只有他和几个核心匠师知晓全貌!”禁军急忙道。
“李弼。”萧北歌轻轻重复这个名字,他记得这个人,楚阁老的门生,去年刚被举荐入工部,办事勤勉,尤其精于军械督造。
好一个精于。
当楚阁老急匆匆赶回,连忙上前,“陛下,老臣刚查到......”
“不必查了。”萧北歌打断他,“工部尚书通敌,兵部侍郎卖国。朕现在就要他们的脑袋。”
楚阁老倒吸一口冷气:“可证据......”
“这就是证据。”萧北歌踢了踢地上染血的军报,“嘉峪关七万将士在挨饿,朕没时间陪这些蛀虫玩朝堂游戏。”他抬眼看向殿外纷飞的大雪,“传锦衣卫,即刻拿人。”
“遵旨。”楚云龙应着,再次退下。
萧北歌低头看着军报,安静地可怕。小清见他如此,也没敢再吭声,只是将药碗放在了一旁。
萧北歌抬眸,淡淡地看了一眼,“端下去。”
“不端!”小清猛地跪下,“将军托付了奴婢一定要照顾好陛下,陛下就算……就算此刻杀了奴婢,奴婢也要亲眼看着陛下把这碗药喝下去!将军他……他日夜悬心,就是生怕陛下不顾惜自己!”
“朕的话,你也敢违逆?”
小清死死咬着下唇,不退半步,泪水终于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陛下!奴婢的命是将军给的!将军将陛下托付给奴婢,奴婢的命就系在陛下身上!您不喝药,奴婢……奴婢无颜再见将军!您若有个好歹,将军他……”她泣不成声,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
南歌怕是会发疯,他那样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萧北歌沉默片刻,还是端起碗来,一口便将药灌了下去,小清悄悄抬头瞧了一眼,也才终于松了口气。她不敢想,萧北歌要是又倒在这里,朝廷那些狗命都不知道剩几条了。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响起脚步声。
“报——!嘉峪关信使顾时求见陛下!”侍卫的通传声在殿外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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