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口是心非

　　朝会一散，梁晟匆匆走在前面，神色难掩沉思，没多久一个身影追了上来。

　　“梁将军。”

　　他顿了顿，目光移去，果然是曲文清。

　　“曲大人。”梁晟颔首，礼数周全。

　　曲文清连忙躬身，叹了一口气，直接开门见山，“今朝之事听得下官下一颗心都悬着，张家旧案重提，可不是什么轻省的差事啊。”

　　梁晟垂眼微笑，他并不信任曲文清。

　　一个七品小官，陛下竟让他以协查之名全权入局，未免过于蹊跷，况且曲文清出身低微，无兵无势，却偏得圣眷，若说其背后无人撑腰，

　　他第一个不信。

　　梁晟语气淡淡：“既是圣命，自当尽力。”

　　曲文清随即笑道：“我不过一介小官，还真没有处理过这么大的案子，这案子久远，又盘根错节，稍有不慎，怕是连自家也要被牵连进去。”

　　梁晟没有立刻答话，只微微眯起眼，抬头看向烈日当空，“只要身子正，何惧这些。”

　　曲文清连忙拱手，“梁将军所言极是，”他抬起眼，视线清清淡淡地落在梁晟脸上，“只是梁将军行军多年，铁血手段向来比我这穷酸墨客比不来的，还望今后将军多担待。”

　　梁晟看着他那副柔和无害的模样，半晌，忽地轻笑出声，语气温和中带着试探与意味不明的赞赏。

　　“曲大人哪里的话，皇上在朝堂之上当众夸赞你行事缜密，想必自是有真本事的人，此番能与大人一同查案，倒也让我心安不少。”

　　曲文清闻言，只笑了笑，他声音温润而淡然：“将军抬举了，我不过谨守本分，办些差事罢了。”

　　御花园深处，翠竹掩映，清风徐来连蝉鸣都被驱散得远了些，而水榭处，垂帘半卷，帘影摇曳。

　　肖战倚坐榻上，身着月白纱衣，腰束玉带，衬得人如一幅墨色丹青，温润清贵。

　　旁边小太监正轻手轻脚地往铜制冰鉴中添冰，刚一掀开，寒气扑出，衬得榻上的人更加清透出尘。

　　帘外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内侍低声禀道：“陛下，冯相求见。”

　　肖战眸光轻抬，落在竹帘轻晃间的一抹身影上，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冯玉缓步入内，衣微一拱手，“陛下。”

　　肖战眉目清冷，身上流动着矜贵的光泽，淡淡嗯了声，他只微微一抬手，宫人即刻悄然退下。

　　“曲文清进展如何了？”那声音如轻霜泠泠，拂至人眉眼，又落在人心头。

　　冯玉没想到肖战竟然不多问王一博的事情，心里觉得诧异，又感慨果然去了趟吕水乡成熟了不少，“梁晟自然要提防一些。”

　　肖战轻笑一声，卷起手中书册轻轻拍了拍掌心，分明透着寒意：“也是，梁晟若是对曲文清信得太快，反倒没了意思。”

　　他话音一转，“打算何时安排他们见面。”

　　他们自然指的是张若兰跟梁晟，只不过现在张若兰面容已改，已改名苏月合，名义上是曲文清远方表妹，来京城投靠。

　　冯玉低声回道：“臣已交代曲文清，待机缘合适，便安排她露面。”

　　“嗯。”肖战随意应了一声，眼神已移向亭外绿意，懒散中透出几分疏离，“这宫中清冷，倒也没什么趣事，眼下，也就这点事，还能叫朕提些兴致。”

　　殿中一时静默，唯风过檐铃，轻鸣。

　　冯玉目光微敛，似是犹豫片刻，终还是开口道：“王爷已启程北漠。”

　　肖战似未听见，神色如常，眼中毫无波澜。

　　冯玉又补了一句：“听说，王爷此次前去是因为北漠兵情不稳。”

　　“嗯。”肖战终于应了一声，万般情绪在一瞬间犹若酒坛被打翻，氤氲着潮雾，他指腹缓缓抚过书页，语气温淡至极，“他若死在北漠，倒是清净。”

　　说罢，他终于抬眸，笑意浅淡如水，眼底是一片幽深寒潭。

　　冯玉心如明镜，他知晓肖战越是这般轻描淡写，越是口是心非。

　　旁人或许会被他这副冷淡模样骗过，可冯玉跟随他多年，怎会不知他藏在袖中微微发颤的指尖，又怎会不懂他每每听闻王爷消息时，眼底那一瞬的恍惚？

　　北漠苦寒，刀剑无眼，若王爷真有不测…

　　冯玉不敢深想，只无声叹了口气。

　　夜已深，殿中只余一盏孤灯幽幽燃着，风自雕窗缝隙渗入，裹挟着夜雨初歇的凉意。

　　肖战仍穿着白日里的月白常服，单衣微松，墨发未束，几缕青丝垂落鬓侧，衬得他侧脸愈发清冷。

　　殿内未点香，亦无人侍奉，他独自坐着，指腹缓缓摩挲茶盏边缘，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烛影忽地一晃，肖战蓦地起身，一把推开门，夜风携着雨后的湿冷灌入，吹得他的衣袂翻飞，冷意扑面而来。

　　元梦闻声，轻声问道：“陛下，夜已深了，可要奴才伺候更衣安歇？”

　　肖战静立在门前，身形高挑，仿佛与那漆黑的夜融为一体。

　　半晌未语，元梦自然不敢催促，只低垂着头静候。

　　“去祈福殿。”肖战突然开口，语气平静。

　　元梦微微一怔，抬头偷觑了一眼，只见肖战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冷峻，眸色望不见底。

　　夜风越发凛冽，宫灯在风中摇曳，光影明灭不定。

　　祈福殿？

　　深夜时分，怎会去那里……

　　莫不是……

　　元梦心中生出一丝不明的猜测，又不敢多言，“奴才这就让人备辇。”

　　“不必，”肖战语气淡然，一双眼中落着清霜，蜷长的鸦睫轻垂，“朕要自己走过去。”

　　此去祈福殿，一路雨水连绵，风声小了些，愈烈的是越发作响的雨势，犹如倒灌的天泉。

　　肖战步伐加快，元梦快步跟上，他小心翼翼地举着伞为肖战遮挡着飞洒的雨滴，可即使如此也抵挡不了多少。

　　肖战早已浑身湿透，溽湿的衣摆，素色的里衣紧贴于身，冷风浮动，自他身上有淡淡的冷香传来。

　　祈福殿内，长明灯幽幽燃烧，檀香缭绕，他站在神佛前，看着那跳动的烛火，缓缓合上双眼。

　　愿皇叔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