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皮肤温热,带着沉睡中毫无防备的柔软。肖战的手悬在王一博的发间,那陌生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蜿蜒而上,在他混乱的心湖里激起一片茫然的涟漪。王一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又往他颈窝深处蹭了蹭,滚烫的呼吸拂过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这个全然依赖的姿态,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碎了肖战心中最后一道名为纯粹愤怒的冰墙。
窗外,鸽群掠过,羽翼划破铅灰色的天空,留下悠长的哨音。自由的轨迹刺痛了肖战的眼睛。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正被这座名为“王一博”的沉重牢笼禁锢着,而此刻,牢笼的主人却像个迷途的孩子,毫无保留地将最脆弱的伤口暴露在他面前。
他缓慢地、近乎僵硬地收回抚在发间的手,目光落在不远处那管被颜料半掩的药膏上。冰凉的塑料外壳沾满了五彩的污迹。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黏腻的颜料,指尖触碰到那熟悉的冰凉。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带着清苦气息的药香逸散出来,微弱却固执地抵抗着画室里浓重的松节油和汗水的味道。
他用指尖蘸取了一点乳白色的膏体。冰凉粘稠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发抖。他屏住呼吸,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将那点药膏极其缓慢地、仔细地涂抹在王一博额角那道几乎隐没在浓密发际线里的旧伤痕上。
药膏化开的瞬间,王一博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如同濒死的蝶翼,仿佛下一秒就要惊醒。肖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僵在半空,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然而,王一博只是更深地将额头埋进他的颈窝,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咕哝,呼吸再次变得悠长而沉缓。他没有醒来。
肖战怔怔地看着自己指尖残留的那点白色药膏。这微小的、带着笨拙善意的举动,与昨夜后街那蛮横的舔舐、手腕上刺目的红痕、被反复擦拭得火辣的唇角……形成一种荒诞而尖锐的对比。那些暴烈的、带着疼痛的标记之下,原来并非纯粹的占有欲在作祟,而是深埋着这样一个鲜血淋漓、绝望乞求的灵魂——一个被至亲反复遗弃在冰冷黑暗里,终于抓住一缕微光便死也不肯放手的孩子。
“王一博……” 肖战极轻地、几乎是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唇齿间逸出的音节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怜悯。像在触碰一个由荆棘和琉璃构筑的、摇摇欲坠的梦境,稍有不慎,便会彻底粉碎。
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一道迟来的、带着暖意的光柱斜斜射入狼藉的画室。光柱里,尘埃无声地飞舞。它照亮了地板上大片大片泼洒、干涸、相互晕染的五彩颜料,如同凝固的、混乱的河流;照亮了翻倒的画架断裂的边角;照亮了肖战沾满污迹的衣衫和王一博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也照亮了两人身体紧密交叠的轮廓——禁锢者与被禁锢者,伤害者与救赎者——在这片刺目的混乱中,他们的命运如同那些纠缠不清的颜料,被粗暴地搅合在一起,再也无法泾渭分明。
***
时间在寂静中无声流淌。阳光在画室地板上缓慢移动,从王一博的肩头爬到他紧闭的眼睑上。或许是被光线刺激,或许是一个梦的终点,王一博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掀开。
那双眼睛初睁开时,带着沉睡后的迷茫和浓重的血丝,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然而,这层薄雾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如同被狂风吹散,露出了底下冰冷锐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的实质。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正以一种全然依赖的姿态,将整个头颅的重量都压在肖战的颈窝里!而肖战,被他死死钉在冰冷的调色板上,衣衫浸透颜料,脸色苍白,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预期的愤怒或恐惧,反而沉淀着一种让王一博感到陌生的东西,像是……疲惫的审视,和一丝沉甸甸的……什么?
王一博像被滚水烫到般骤然弹开!
动作迅猛而狼狈。他几乎是踉跄着从肖战身上撑起身体,沉重的力量骤然撤离,让肖战被压得麻木的胸腔猛地灌入冰冷的空气,忍不住呛咳起来。
王一博退开两步,高大的身影在斜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摇晃。他低头,目光扫过自己身上沾染的斑驳颜料,再看向被自己压在身下、一片狼藉的肖战——对方单薄的衬衫几乎被各色颜料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裸露的脖颈和脸颊上也蹭着污迹,手腕处那圈被他攥出的红痕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格外刺目;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正平静地回望着他,里面翻涌的情绪他无法解读,却让他心头莫名地一阵烦躁和……恐慌。
昨夜后街失控的疯狂、方才画室里更甚的暴戾、还有那些剖开伤口般血淋淋的嘶吼……所有的画面瞬间回笼,带着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狼狈,狠狠撞击着王一博的神经。他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锐利,甚至比平时更加阴沉,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寒冰,试图掩盖底下汹涌的暗流和那片刚刚暴露过的、不堪一击的脆弱。
“谁让你……”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未消的戾气和一种强装的冷漠,试图找回掌控的节奏。然而,话刚出口,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肖战唇边——那里干干净净,昨夜被他舔舐过的柠檬黄颜料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那片皮肤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细腻。然后,他的目光又鬼使神差地滑向自己的额角——那里,一道极其微弱的、带着清苦药味的清凉感,正丝丝缕缕地渗透皮肤。
王一博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碰了碰自己的额角。指腹清晰地感受到那层薄薄的、尚未完全吸收的乳白色药膏。那冰凉的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强行构筑的冰冷外壳。
他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肖战。
肖战依旧靠在冰冷的调色板上,微微侧着头咳嗽,沾着污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他没有看王一博,只是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试图坐起来。动作牵扯到被颜料板边缘硌伤的脊椎,他眉头紧蹙,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王一博的瞳孔猛地一缩。
所有的戾气、强装的冷漠、被窥破的羞恼,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尖锐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清晰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认知:他失控了。他不仅再次用最暴烈的方式伤害了他唯一想要抓住的人,更是在对方身上留下了如此刺目的痕迹。
那些混乱的颜料污迹,手腕上的红痕,因疼痛而蹙起的眉头……都是他疯狂肆虐的铁证。
“……我弄伤你了。” 王一博的声音干涩,像砂砾摩擦。不再是质问,不再是命令,甚至没有了之前的暴戾。那声音低哑地沉下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近乎茫然的陈述,还有一种深埋在底、猝然被翻搅上来的……痛苦。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寂静的画室里,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冲击力。肖战撑着调色板边缘的手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光晕边缘的王一博。
王一博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眼睛,只露出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线。他不再看肖战,视线死死地盯着地板上那片被他撞翻泼洒的靛蓝色颜料,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答案。周身那股迫人的、掌控一切的气息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沉默。像一座刚刚经历过剧烈喷发、此刻只剩下死寂和内部灼热岩浆的火山,弥漫着毁灭后的余烬气息。
他像个做错了事却不知该如何弥补、甚至不敢再靠近的孩子,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周身笼罩着浓重的、自我厌弃的阴霾。那句“我弄伤你了”,是他从未有过的示弱,是暴君面具裂开后,泄露出的第一丝带着血腥味的悔意。
就在这时,画室外隐约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几个男生大大咧咧的谈笑声,打破了画室内凝固的死寂。
“靠,一博那小子跑哪儿去了?不是说好训练完过来看看场地吗?” 一个洪亮的嗓门响起,带着篮球队特有的粗粝感。
“嘘,小点声!没准在里面搞创作呢?艺术系的地盘……” 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促狭的笑意。
脚步声停在了画室门口,伴随着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声响。
肖战的心猛地一沉。王一博也瞬间抬起了头,眼底的茫然和阴霾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种近乎本能的、条件反射般的冰冷和锐利取代。那层刚刚裂开缝隙的脆弱外壳,在感受到外界威胁的瞬间,立刻被他用更坚硬的寒冰重新封死。
门锁“咔哒”一声被拧开。
画室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张带着大大咧咧笑容的脸探了进来,是篮球队的主力中锋张昊。
“一博!找你好……” 张昊的声音在看到画室内景象的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整个画室一片狼藉,如同台风过境。倒地的画架,泼洒得满地都是的五彩颜料,碎裂的画笔……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心,站着他们那位平日里冷得像冰、拒人千里之外的队长王一博。王一博身上的深灰色羊绒衫沾着大片刺眼的颜料污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极度不悦的冰冷气息,直直地刺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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