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着冷宫的破旧窗棂,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不停地叩击。
肖战蜷缩在潮湿的床榻上,听着屋顶漏水的滴答声,一滴、两滴、三滴……
在角落的石板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水洼。
被贬入冷宫已有七日。
那日他从昏迷中醒来后,王一博便不见了踪影。
福安匆匆赶来,只说朝中局势紧张,陛下不得已将他暂时安置在冷宫“避祸”。
肖战明白,这是王一博在保护他,柳氏一族借肖凛“叛国”一事大做文章,朝堂上要求严惩“叛贼之弟”的呼声越来越高。
“贵人主子,用些粥吧。”顺公公端着一碗稀薄的米粥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冷宫外有柳贵妃派来的眼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肖战勉强撑起身子,接过粥碗。
冷宫里连像样的餐具都没有,这只碗还是顺公公偷偷从漱玉轩带出来的。
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但他还是小口小口地喝完了,为了腹中的孩子,他必须保持体力。
是的,孩子。
太医诊断出的那个小生命,如今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有陛下的消息吗?”肖战放下碗,声音嘶哑。
顺公公摇摇头,眼神闪烁:“奴才打探不到前朝的事。不过……”
他凑近肖战耳边,“福安公公昨晚偷偷来过,说陛下派了暗卫守在冷宫周围,让您安心养胎。”
肖战指尖微微一颤,心头涌起一丝暖意。
即便在这种时候,王一博仍在惦记着他……和孩子。
“主子,您脸色很差。”顺公公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要不要奴才想法子请个太医来?”
肖战摇头。
请太医太冒险了,若被柳贵妃知道他有孕在身……他不敢想象后果。
“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他勉强笑了笑,“你也去歇着吧。”
顺公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待房门关上,肖战才允许自己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的下腹从今早起就隐隐作痛,像是有把钝刀在慢慢搅动。
他不敢告诉顺公公,怕老人家担心,更怕惊动外面的眼线。
雨声渐大,肖战蜷缩得更紧了些。
冷宫年久失修,寒风从墙缝中钻进来,冻得他手脚冰凉。
他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初,却孕育着他和王一博的血脉。
“坚持住……”他轻声对腹中的孩子说,也对自己说。
窗外的雨幕中,似乎有人影闪过。
肖战警觉地抬头,却只看到被雨水模糊的窗纸。
是暗卫吗?还是……柳贵妃派来的人?
一阵剧痛突然袭来,肖战闷哼一声,弓起身子。
这次的疼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像是有人在他腹中撕扯。
他咬住被角,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不对……这不对劲……
肖战颤抖着手掀开被子,惊恐地发现亵裤上已经沾了血迹。
鲜红的、刺目的血,在灰白的布料上晕开。
“顺……顺公公……”他艰难地呼唤,声音却细如蚊呐。
剧痛再次袭来,这次他没能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门被猛地推开,顺公公冲了进来,看到床上的血迹后,脸色瞬间惨白。
“主子!天啊……来人啊!救命!”
肖战已经听不清顺公公在喊什么了。
疼痛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世界缩小成一片血色的混沌。
恍惚中,他感觉有人将他抱起,有人在尖叫,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废物!一群废物!”
乾清宫内,王一博将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溅。
跪在地上的太医们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陛下息怒……”为首的太医颤声道,“肖贵人所中之毒极为猛烈,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万幸?”王一博声音冷得像冰,“朕的孩子没了,你告诉朕这是万幸?”
太医们以头抢地,不敢接话。
王一博转身走到窗前,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雨水顺着窗棂流下,像是天在哭泣。
他今早接到暗卫急报,说肖战在冷宫中毒流产,那一刻,他差点当场拔剑杀去长春宫。
但他不能。
朝堂上,柳丞相正咄咄逼人地要求处死“叛贼之弟”;
后宫里,柳贵妃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声称肖战是“畏罪自尽”。
他若表现出半分关切,只会让肖战的处境更加危险。
“陛下……”福安小心翼翼地走近,“肖贵人醒了。”
王一博闭了闭眼,强压下立刻赶去冷宫的冲动:“太医怎么说?”
“说……说肖贵人身体虚弱,需要静养。而且……”福安欲言又止。
“说。”
“肖贵人似乎……不知道孩子已经没了。”
福安低声道,“太医们不敢告诉他,怕他承受不住。”
王一博胸口一阵刺痛。
他想起肖战每次抚摸小腹时那温柔的眼神,想起他为了保护孩子强忍不适的样子……
如今要如何告诉他,他们的小生命已经消逝了?
“查。”王一博声音低沉,“给朕查清楚,毒是谁下的。”
福安躬身:“老奴已经派人去查了。还有一事……”
他犹豫了一下,“北境传来消息,说肖凛确实投降了敌军,还……还亲手杀了我们派去的使者。”
王一博眼神一凛:“证据呢?”
“有肖凛的亲笔信和随身玉佩为证。”
“不可能。”王一博斩钉截铁地说,“肖凛不是这种人。”
福安叹了口气:“朝中大臣们已经闹开了,要求严惩肖家。柳丞相更是……更是提议明日早朝当众处死肖贵人,以儆效尤。”
王一博猛地转身,眼中杀意凛然:“他敢!”
“陛下息怒……”福安慌忙跪下,“老奴有一计……”
夜深了,雨依然下个不停。
冷宫内,肖战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破旧的帐顶。
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他下意识地摸向小腹,却发现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
“孩子……我的孩子呢?”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双手轻轻按住。
“别动,伤口会裂开。”
这个声音……肖战猛地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福安。
“公公……我的孩子……”肖战声音颤抖,眼中满是恐惧。
福安别过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贵人主子……您中毒了,太医们……尽力了……”
他呆滞地望着福安,似乎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直到福安忍不住落泪,他才如梦初醒。
“没了?”肖战轻声问,声音空洞得可怕,“孩子……没了?”
福安点点头,老泪纵横。
肖战没有哭,也没有尖叫。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像是灵魂已经离开了躯体。
福安担忧地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微微动了动嘴唇:
“陛下……知道吗?”
福安擦了擦眼泪:“知道。陛下他……很痛心。”
肖战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痛心?
王一博现在应该忙着处理肖凛“叛国”的事吧?
哪有时间为一个微不足道的贵人、一个未成形的孩子痛心?
“贵人主子,您别这样……”福安心疼地说,“陛下他……真的很在乎您。”
肖战闭上眼,不再说话。
他在乎?若真在乎,怎会将他丢在这冰冷的冷宫里?若真在乎,怎会让他和孩子陷入危险?
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偶尔的滴水声。
肖战听着这声音,感觉自己的心也一点点冷了下去,结成了冰。
次日清晨,顺公公红着眼眶进来,手里捧着一套素白的衣裳。
“主子……今日早朝……”他说不下去,只是不住地抹泪。
肖战平静地接过衣服,慢慢穿上。
他已经从福安那里得知了,今日午时,他将在朝堂上被当众处死,罪名是“勾结叛贼,谋害龙嗣”。
多么讽刺。
他失去了孩子,却要被指控谋害龙嗣;他大哥生死未卜,却成了他“勾结叛贼”的罪证。
“主子,您……您不害怕吗?”顺公公哽咽着问。
肖战摇摇头。
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孩子没了,大哥生死未卜,他在这世上已无牵挂。
至于王一博……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或许从未真正在乎过他。
“走吧。”他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侍卫们押着他穿过长长的宫道,前往太极殿。
路上,不少宫人偷偷张望,窃窃私语。
肖战目不斜视,步伐稳健,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赴一场寻常的宴会。
太极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肖战被押到殿中央,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抬头,看到高高在上的王一博,那个曾经与他耳鬓厮磨的Alpha,此刻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仿佛他们从未相识。
“罪臣肖战,勾结叛贼肖凛,谋害龙嗣,罪证确凿。”
柳丞相高声宣布,“请陛下下旨,即刻处斩,以正国法!”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等着王一博的反应。
肖战直视着王一博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不舍、一丝痛心……却只看到深不见底的冷漠。
原来如此。
那些温柔,那些缠绵,都不过是帝王一时兴起的游戏罢了。
“准奏。”王一博的声音冷硬如铁,“午时三刻,午门外斩首示众。”
肖战笑了。他缓缓叩首:“罪臣……领旨。”
没有辩解,没有求饶。
他早已心死,肉体消亡又有何惧?
侍卫将他拖出大殿时,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Alpha。
王一博依然面无表情,只有紧握龙椅扶手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那双手用力到指节发白,青筋暴起。
可惜,肖战已经看不见了。
午时将至,肖战被关在刑部大牢等待处决。
牢房阴暗潮湿,但他已感觉不到寒冷。
顺公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进来见他最后一面。
“主子……”老人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老奴没用,救不了您……”
肖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别哭。帮我……给我大哥带句话。”
顺公公凑近倾听。
“告诉他,我不怪他。”肖战声音很轻,“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我的好大哥。”
顺公公连连点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刽子手来了。
顺公公被强行拉走,肖战独自站在牢房中央,平静地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奇怪的是,来的不是凶神恶煞的刽子手,而是一个蒙面黑衣人。
“肖贵人,跟我走。”黑衣人低声道,“陛下有令。”
肖战一愣:“什么?”
“没时间解释。”黑衣人迅速给他套上一件黑色斗篷,“陛下安排了替身,您必须立刻离开京城。”
肖战如坠梦中,任由黑衣人带着他穿过秘密通道,来到城外一处偏僻的农舍。
那里早有马车等候,车上放着银两和干粮。
“陛下说……”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让您好好活着。”
肖战站在马车前,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场冷酷的审判,那个无情的判决……都是王一博设的局。
为了救他,帝王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下“处死”他。
“他……还有什么话吗?”肖战轻声问,声音微微发颤。
黑衣人摇摇头:“陛下只说……对不起。”
对不起。
为了孩子?为了没能保护他?还是为了……所有的一切?
肖战望向京城的方向,眼泪终于落下。
他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
“告诉陛下……”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怪他。”
马车缓缓启动,载着肖战驶向未知的远方。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还能否见到王一博,更不知道那个Alpha帝王此刻正站在宫墙上,目送着他的马车消失在尘土中,眼中是从未示人的痛楚。
马车颠簸着驶离京城,肖战掀起车帘一角,最后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墙。
红墙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像一座巨大的囚笼,困住了无数人的青春与梦想,也困住了他曾经短暂的欢愉和破碎的希望。
“驾——”车夫扬鞭,马车加速前行,将那座城彻底抛在身后。
肖战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一阵眩晕袭来,他闭上眼,任由疲惫将自己吞噬。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暗,马车停在一处破败的驿站旁。
车夫送来简单的吃食,是几个干硬的馒头和一壶水。
肖战没什么胃口,却还是拿起一个小口啃着。
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在冷宫中失去的孩子,为了那个用特殊方式将他送出牢笼的Alpha。
“接下来去哪里?”他问车夫。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只道:“按陛下的吩咐,往南走,到了江南再做打算。”
江南。
肖战心中微动,那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听说那里烟雨朦胧,四季如春,与这北方的干燥寒冷截然不同。
或许,换个地方,真的能开始新的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一路南下,避开繁华城镇,专走偏僻小路。
肖战换下了那身素白的宫装,穿上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头发束起,脸上沾了些灰尘,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赶路书生,没人能认出他曾是宫中备受宠爱的贵人。
只是,身体的虚弱和心里的创伤,让他常常在夜里惊醒,梦里是冷宫的潮湿,是失去孩子的剧痛,还有王一博那双冰冷的眼睛。
他恨过,怨过,可每当想起那个黑衣人说的“陛下说对不起”,心头总会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否也在某个深夜,为他和孩子辗转难眠?
这日,他们路过一个小镇,肖战下车买些补给,却在街角看到一张布告,上面印着他的画像,标注着“叛贼余孽,悬赏捉拿”。
画像画得并不十分相像,但肖战还是心头一紧,匆匆买了东西就回到马车上。
“看来陛下的计划也并非天衣无缝。”他低声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车夫沉默片刻:“柳丞相在四处搜捕您的下落,陛下正在暗中阻拦,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肖战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知道,王一博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
一个“死而复生”的罪臣,无论走到哪里,都将是惊弓之鸟。
马车继续前行,进入江南地界后,风景渐渐变得秀丽起来。
青山绿水,白墙黛瓦,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和花草的清香,让肖战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许。
他们在一处小村落停下,车夫递给肖战一封信:“陛下说,您可以在这里暂住。这是给村长的信。”
肖战接过信,指尖触到那熟悉的字迹,心头一颤。
是王一博的笔迹,苍劲有力,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却又在落笔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要走了?”肖战抬头问。
车夫点点头:“属下还要回去复命。陛下说,若您想留下,这里有足够的银两;若您想离开,随时可以安排。”
肖战握紧那封信,轻声道:“替我谢谢他。”
车夫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肖战拿着信找到村长,村长是个憨厚的老者,看完信后热情地将他领到村尾一处闲置的小院。
“肖先生尽管住下,有啥需要尽管开口。”村长笑着说。
小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院里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有石桌石凳,墙角还种着几株菊花。
肖战看着这朴素的院落,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终于可以卸下“贵人”的身份,做回一个普通人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肖战渐渐适应了村里的生活。
他会跟着村民去田里劳作,虽然动作生疏,却学得认真;他会帮隔壁的阿婆挑水,会教村里的孩子认字。
村民们都很喜欢这个温和有礼的“肖先生”,没人问他的来历,也没人在意他偶尔流露出的落寞。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他还是会想起那个深宫,想起那个Alpha帝王。
他不知道王一博是否安好,不知道柳氏一族是否已经倒台,更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否还会想起他。
这日,肖战正在院里劈柴,突然听到院外传来马蹄声。
他心头一紧,握紧了手中的斧头。
这偏僻的小村落,很少有外人来。
“肖先生在家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肖战愣住了,是顺公公!
他放下斧头,快步打开院门,看到顺公公穿着一身布衣,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装扮的小太监。
“顺公公?”肖战惊讶不已。
“主子!”顺公公看到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老奴可算找到您了!”
两人走进院子,顺公公才道出原委。
原来,肖战“死后”,王一博便开始暗中布局,先是收集柳氏一族贪赃枉法的证据,又派人查清了肖凛“叛国”的真相——是柳丞相设计陷害,肖凛为了保护军中将士,不得不假意投降。
半月前,王一博在朝堂上一举揭发柳氏罪行,将柳丞相打入天牢,柳贵妃也被赐了白绫。
“陛下还派人去北境接肖将军回来呢!”顺公公激动地说。
肖战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大哥没事,太好了。
“那陛下……”肖战犹豫着问。
“陛下很好,就是……”顺公公叹了口气,“就是总念叨您。”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锦盒:“这是陛下让老奴给您带来的。”
肖战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白玉簪,正是太后当年赏赐的那支,还有一本他没看完的棋谱,书页里夹着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
“待风波平息,朕去接你。”
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肖战抚摸着那支玉簪,眼眶渐渐湿润。
他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来,落在他脸上,温暖而明亮。
或许,他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或许,未来的路,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孤单。
院外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为这个迟来的好消息欢呼。
而千里之外的皇宫里,王一博站在漱玉轩的窗前,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已经失去温度的婴儿长命锁,那是福安从冷宫里悄悄带回来的。
他望着窗外飘落的秋叶,轻声道:“战战,等我。”
等他扫清所有障碍,等他给得起一个安稳的未来,他一定会去接他回家。
无论多久,无论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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