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房巨大落地窗外的霓虹河流,流淌得不知疲倦,将冰冷的奢华切割成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
童禹坤蜷坐在房间最暗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昂贵的白色礼服被胡乱脱下,像一团揉皱的、被遗弃的月光,堆在脚边昂贵的羊毛地毯上。
他换上了自己洗得发旧的棉质睡衣,熟悉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却无法驱散心口那块沉重的寒冰。
房间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一种恒定的、没有生命的背景音。
属于余宇涵的橘子汽水信息素,顽强地穿透了门缝,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与这房间本身的洁净冷香混合,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距离感的氛围。
那清爽跳跃的味道,白天曾短暂地安抚过他紧绷的神经,此刻在绝对的寂静里,却像一种无声的提醒,提醒着他身处何地,提醒着他与这味道的主人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婚礼上喧嚣的余音仍在耳边嗡鸣,宾客们或审视或探究的目光,父亲冰冷的话语,还有余宇涵那张阳光下带着少年气、却拥有绝对力量感的脸庞……无数画面碎片在脑海中冲撞,最终定格在那个蜻蜓点水般的、落在脸颊上的吻。
礼节性的,冰冷的,一丝多余的温热都不曾留下。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孤独感席卷而来。
在这个陌生的、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家”里,他像一颗被抛入深海的尘埃。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房间另一角——他的行李箱安静地立在那里。
他的旧友,他的方舟,就在里面。
可他甚至没有力气走过去打开它。
需要一点声音,一点活人的气息,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摸索着找到被丢在床上的手机,屏幕的冷光在黑暗中亮起,刺得他眼睛微微发酸。
指尖在通讯录里划动,一个个名字掠过,最终停在了一个跳跃的备注上:【朔哥 - 抽象艺术家】。
几乎没有犹豫,他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一声,又一声,敲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在他紧绷的心弦上。
他下意识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下巴抵着膝盖,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微薄的安全感。
“嘟……咔哒。”
电话接通了。
背景音有点嘈杂,隐约能听到节奏强烈的电子鼓点和人声,像是在某个排练场或热闹的场所。
“喂?毛哥?”黄朔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喘息和夜生活的活力,背景音似乎被他用手捂住了些,稍微清晰了点,“这大半夜的……刚结束一场即兴,灵魂还在太空飘着呢!咋了?洞房花烛夜寂寞难耐,想找兄弟唠五块钱的?”
那熟悉的、带着点不着调却无比鲜活的语调,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刺破了童禹坤周遭冰冷的黑暗。
紧绷的弦猛地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毫无预兆地冲上鼻尖,堵住了喉咙。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成调的声音,只有一声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哽咽从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朔哥。” 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哭腔,脆弱得如同绷到极限的琴弦,下一秒就要断裂。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背景的嘈杂音乐和人声像被按了暂停键。
黄朔的声音几乎是立刻严肃起来,那份惯常的跳脱和抽象感被一种罕见的、直达本质的敏锐所取代:
“毛哥?”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你在哪儿?那小子欺负你了?你说话!声音不对!”
童禹坤用力吸了吸鼻子,冰凉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惊人。
他努力想控制住情绪,可黄朔那直接的、带着保护欲的追问,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积压了一整天的恐惧、茫然和委屈的闸门。
“没……没有欺负……”他哽咽着,语无伦次,“就是……朔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好大……好空……好冷……”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从踏入余家那巨大冰冷的婚房,到余宇涵礼貌却疏离的安排,再到那种无处不在的、让他无所适从的橘子汽水味道。
“他……他就住在对面……跟我说话……像跟下属交代工作……”童禹坤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婚礼……好多好多人……他们都在看我……像看一件商品……余宇涵……他……他亲我的时候……只碰了一下脸……朔哥……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连契约都履行得这么……这么让人嫌弃……”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的森林里找到了唯一信任的旅人,将满心的惶惑和伤口毫无保留地摊开。
电话那头的黄朔沉默地听着,只有偶尔传来他调整呼吸的轻微声响。
当童禹坤说到那个“只碰了一下脸”的吻时,黄朔那边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啧”。
“毛哥,”等童禹坤抽噎着说完一段,黄朔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没有了之前的咋呼,变得异常清晰和冷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他周身那温和的牛奶信息素能透过电波传递过来,“听着,毛哥,看着我脑门——虽然你看不见——上面刻着金光闪闪的四个大字:黄·人间清醒·朔。”
这熟悉的、带着点自嘲的抽象开场白,让童禹坤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一点点。
他下意识地更贴近了听筒,仿佛能汲取那声音里的暖意。
“首先,咱不兴自我PUA啊毛哥!”黄朔的语气斩钉截铁,“什么叫你差劲?你童禹坤,玫瑰花糕成精,忧郁美男,吉他圣手,灵魂自带BGM!那小子把你娶……呃,跟你契约是他的福气!懂?”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试图用他独特的抽象逻辑来解读眼前这局面:
“其次,关于那个‘碰脸杀’……”黄朔的声音拖长,带着点思考的意味,“嗯……根据我多年研究人类迷惑行为(尤其是Alpha版)的经验,结合你描述的‘幼颜巨力’的反差萌属性……我初步判断,这大概属于一种……嗯……‘战略级纯情’?”
“战略级……纯情?”童禹坤被这个过于跳脱的词汇弄得有点懵,连抽泣都顿了一下。
“对啊!”黄朔的语气变得笃定起来,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你看啊,毛哥!一个脸长得跟高中生似的,但能一拳打穿防盗门的Alpha!这种人设,内心戏通常比他的肱二头肌还复杂!他可能觉得上来就亲嘴太油腻?或者怕吓着你这个‘易碎玫瑰糕’?或者……啧,说不定他自己也是个理论王者实践青铜?谁知道呢!反正,‘只碰脸’这个操作,在我黄·福尔摩朔的推理体系里,指向‘此人要么纯情得一批,要么就是闷骚界新星’!跟你差不差劲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童禹坤被黄朔这一通“分析”弄得哭笑不得,堵在心口的郁气却莫名地消散了一些。
他想象着黄朔在电话那头手舞足蹈、试图用舞蹈动作解释“战略级纯情”的样子,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带着泪痕的弧度。
“还有那橘子汽水味儿,”黄朔继续他的“信息素行为学”分析,“你说他无处不在是吧?啧,这就有意思了!Alpha的信息素领地意识强得像藏獒撒尿圈地!他把你放自己窝里,还让橘子汽水到处冒泡……毛哥,这说明啥?说明潜意识里,他至少没把你当外人!虽然嘴上客气得跟酒店前台似的,但信息素这玩意儿,骗不了人!它可比那张‘幼态无害脸’诚实多了!像不像那种‘嘴上说不要,身体很诚实’的傲娇剧本?”
“朔哥……”童禹坤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鼻音,但那份沉重的绝望感已经褪去了大半。
黄朔的话像一阵带着奶香的、有些歪歪扭扭的风,把他从冰冷的深海漩涡里吹了出来,虽然方向可能有点偏,但至少让他重新呼吸到了空气。
“在呢在呢!”黄朔立刻应声,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活力满满的调调,“毛哥,咱不慌!开局是有点‘冰河世纪’内味儿,但怕啥?你是啥?你是荆棘玫瑰!带刺的!美强惨代言人!他是啥?一瓶橘子汽水!再牛逼也就是瓶汽水!咱慢慢来,用你吉他弦拨动他小心脏,用你忧郁美颜晃花他小狗眼!实在不行……”
黄朔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搞事意味:“兄弟我明天就扛着我的抽象大旗,去你家门口跳一支‘夫夫和睦’主题即兴舞!保证用灵魂的震颤,唤醒他沉睡的恋爱脑!顺便实地考察一下那‘战略级纯情’的成色!”
“别别别!”童禹坤被逗得差点破涕为笑,连忙阻止,“朔哥你别闹……” 想到黄朔真的扛着音响在他和余宇涵的婚房门口跳抽象舞的画面,一种久违的、微弱的暖意悄悄爬上心头。
“行吧行吧,给你家‘橘子汽水’留点面子。”黄朔笑嘻嘻地妥协,随即语气又认真起来,“毛哥,记住啊,你是最棒的!别自己钻牛角尖。那小子看着阳光灿烂,指不定内心也是个没长大的小朋友呢?你俩这配置,一个忧郁艺术家,一个幼硕霸总,一个玫瑰花糕,一个橘子汽水……绝配懂不懂?反差萌就是宇宙真理!这叫负负得正,冷热中和!听我的,先睡一觉!明天太阳升起,又是一条好汉!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甜甜的爱情……呃,契约转正也是指日可待的!”
黄朔最后用一串充满他个人风格的、混杂着网络热梗和抽象鸡汤的鼓励结束了这次深夜通话。
电话挂断,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但这一次,那寂静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童禹坤握着发烫的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朔哥 - 抽象艺术家”的字样。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
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天际线处,已隐隐透出一抹极淡的灰白色,预示着长夜将尽。
脸上泪痕未干,心口那块寒冰却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黄朔那些看似不着边际的“战略级纯情”、“橘子汽水圈地论”、“负负得正”的歪理,像一颗颗裹着糖衣的、带着奶香味的子弹,精准地击碎了他一部分沉重的自厌和恐惧。
他站起身,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虚浮。
走到窗边,冰冷的玻璃映出他苍白却不再全然绝望的脸。
目光,终于落向了那个孤零零的行李箱。
他走过去,蹲下身,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开了箱子。
衣物被小心地拨开,露出了下面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旧木吉他。
深棕色的琴身,在窗外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
像一个离家许久的孩子,终于触碰到了最心爱的玩具。
他将吉他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如同拥抱失散多年的挚友。
琴身贴合在胸口,带来一种久违的、沉甸甸的踏实感。
他抱着它,走到房间角落,在远离那张奢华大床的地毯上坐下,背靠着墙。
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光污染,在房间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他低下头,下巴轻轻抵着琴箱上缘。
手指无意识地搭在琴弦上,没有弹奏,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熟悉的触感,木头温润的纹理,金属弦的冰冷坚硬。
仿佛有无声的音符,在指尖与琴弦之间,在他沉寂的心湖深处,悄然流淌。
驱散了最后一丝橘子汽水的疏离感,留下一点黄朔带来的、带着牛奶甜香的余韵。
夜还深。但角落里的荆棘玫瑰,至少在这一刻,收起了几根刺,抱紧了他的方舟。
而城市另一端,某个刚结束排练、满身是汗的抽象舞者,正对着手机屏幕龇牙咧嘴地笑,指尖飞快地戳着屏幕,编辑着一条注定会让童禹坤扶额的“新婚生存指南(抽象特供版)”。
晨曦微露,光与暗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无声交战。
婚房深处,清冷的玫瑰糕气息,第一次主动地、带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与无处不在的橘子汽水泡影,在寂静的晨光中,小心翼翼地开始了第一次无声的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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