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带着一种刻板的洁净感，将肖战从一片混沌的昏沉中拽了出来。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适应着病房里过于明亮的顶灯。天花板是单调的白色，墙壁也是，一切都透着一种陌生的、标准化的整洁。
不是王府西偏院那漏风的屋顶和积灰的房梁。
也不是质子府那间烛火摇曳、弥漫着清冷药味的偏室。
是现代。医院。
他真的回来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在他依旧迟钝的神经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尝试转动脖颈，一阵酸涩的僵硬感传来，伴随着肌肉被过度使用的钝痛。他偏过头，视线艰难地投向隔壁病床。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一个人影躺在那里，背对着他，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和一小截露在被子外、缠着白色纱布的手腕。
是王一博。
他还睡着，或者……醒着，只是不想动。
肖战的心脏莫名地缩紧了一下，又缓缓松开，留下一种空洞的余悸。
他重新看向天花板，开始一点点检视自己的身体。
四肢沉重，但能感觉到存在。胸口没有那诡异的贯穿痛，后背也没有火辣辣的杖伤。只有一种弥漫性的、仿佛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和酸痛，提醒着他不久前经历过的惊心动魄。
那共享的痛觉……好像真的消失了。
他尝试在脑海里回忆被杖刑时的剧痛，回忆胸口被无形之力贯穿的撕裂感……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记忆带来的、心理上的不适和寒意。
系统也彻底沉寂了。他试探着呼唤，脑海里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微弱的意识在流动。
一种极其不真实的、轻飘飘的失重感，包裹了他。
自由了？
就这样……结束了？
那场跨越时空的生死劫难，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恐惧，那些纠缠不清的恨意与共生……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像做了一个漫长而恐怖的噩梦，醒来后，只剩下心悸和一片空白。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记录板。看到肖战睁着眼，她脸上露出一点惊讶，随即转为职业化的微笑。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声音清脆，带着活力，与记忆中那些古板苍老或冰冷机械的声音截然不同。
肖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轻微地摇了摇头。
护士熟练地检查了他床头的监护仪器，记录下数据，又看了看输液袋。
“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了，就是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她一边记录一边说，“你和你同学真是命大，送来的时候都快没心跳了……不过现在没事了，放心吧。”
同学？
肖战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隔壁病床。
护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压低了些声音：“你同学也醒了有一会儿了，就是不太爱说话。你们……是一个班的吧？听说是在旧教学楼那边遇到意外了？具体怎么回事警察还在调查呢……”
旧教学楼？意外？
肖战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看来，他们“回来”的方式，被这个世界自动合理化成了某种校园意外。这样也好。省去了无数无法解释的麻烦。
护士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沉默。
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肖战能感觉到，隔壁床上的人醒着。那是一种无形的气场，即使背对着，也能感受到那种冰冷的、生人勿近的疏离。
他该说什么？
问“你还好吗”？太虚伪。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所谓的“意外”背后，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问“你还记得吗”？太残忍。那些记忆，对谁来说都不是愉快的经历。
或者，像真正的“同学”那样，寒暄几句？讨论即将到来的月考？抱怨食堂的饭菜？
荒谬得让他想笑，嘴角却僵硬地扯不动。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纷乱思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既然系统给了他们“正常”的剧本，那他就演下去。
演一个刚刚从意外中侥幸生还的、虚弱疲惫的普通高中生。
至于旁边那个人……
他不想去猜，也不愿再去触碰。
就当是一场梦。
醒了，就算了。
然而，就在他强迫自己放空大脑，试图沉入一片虚无来逃避现实时——
隔壁病床上，传来一声极轻极缓的、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像是躺着的人，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然后，是一段长得令人心慌的寂静。
就在肖战以为对方只是无意识的动作时，一道目光，极其沉静、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没有杀意，没有审视，没有警告。
只是一种……纯粹的、长时间的凝视。
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又仿佛，在无声地询问。
肖战的脊背瞬间绷紧，全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他死死闭着眼，睫毛不受控制地轻微颤动，假装仍在沉睡。
那目光停留了许久，久到肖战几乎要屏住呼吸。
然后，它缓缓地移开了。
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滴答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演不下去了。
这场“正常”的戏，从第一个对视（哪怕只是单方面的）开始，就注定充满了裂痕。
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无法磨灭的东西。
那些血与痛刻下的印记，即使用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抹平了伤痕，也早已深深烙进了灵魂深处。
沉默，不再是金。
是横亘在两人之间，一道看不见底、却冰冷刺骨的深渊。
肖战睁开眼，望着窗外渐渐沉下来的暮色。
天空是都市常见的灰蓝色，被高楼切割成规整的方块。
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也回不去了。
无论他们如何假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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