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那天,苏念在人群里看到了江熠。他瘦了很多,穿着件简单的白T恤,正被一群人围着说笑,脸上却没什么笑意。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愣了一下,随即别过头,像在刻意避开。
苏念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匆匆低下头,跟着舅舅离开了。她知道,他要走了,去那个遥远的国度,去追逐他的篮球梦,而他们,就这样错过了。
江熠走的那天,苏念没有去送。她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云卷云舒,手里捏着那张他送她的篮球赛门票根,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手机里有他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我走了。等我回来。”她没回,只是把手机关了机。
大学四年,苏念没再谈恋爱。有人追她,她总是笑着拒绝,心里的那个位置,始终空着。她偶尔会在体育新闻上看到江熠的消息,他成了球队的主力,在球场上的样子越来越成熟,接受采访时被问到感情状况,他总是笑着说“还在等一个人”。
每次看到这些,苏念的心都会像被什么东西揪紧,疼得喘不过气。她知道他在等谁,可她不敢回应,怕自己配不上他如今的光芒,怕当年的决绝只是自作多情。
毕业后,苏念回了老家,成了一名高中数学老师,就在他们曾经的母校。她常常会站在操场上,看着少年们在篮球场上奔跑,想起江熠当年的样子,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江熠回来的那个冬天,雪下得格外绵密。
苏念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他从雪地里朝自己走来。黑色大衣上落满了雪,像披了层霜,可他眼里的光却烫得惊人,像要把这漫天风雪都烧化。
“我回来了。”他在她面前站定,睫毛上的雪粒很快化成水珠,“合同到期了,我跟队里说,不续约了。”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攥得发白。她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看着他嘴角那道浅浅的疤——是某次比赛时被对手肘部撞的,新闻里播过,她盯着屏幕看了整整一晚。
“为什么回来?”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江熠笑了笑,伸手想碰她的头发,又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插进大衣口袋:“总不能一直漂着。”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胸前的校徽上,“听说你在这儿当老师了,挺巧。”
巧吗?苏念想起自己每次路过篮球场,都会下意识地寻找那个穿红色球衣的少年;想起批改作业时,总在“江”姓的名字上多停留两秒;想起手机里存着的、从新闻上截下来的他的照片,加密相册的密码是他的生日。
这些年的刻意回避,原来只是自欺欺人。
他们聊了很多,关于这些年的空白,关于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江熠说起在国外的训练有多苦,每次累到想放弃时,就会想起她递水时泛红的耳尖;苏念也终于说出口,当年收到他父亲的警告时,她有多害怕自己会成为他的拖累。
雪越下越大,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当江熠再次开口,问“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时,苏念看着他眼里的期待,突然想起那年篮球赛他崴脚时的倔强,想起他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时冻红的鼻尖,想起他转身离开时踉跄的脚步。
她轻轻摇了摇头。
“江熠,”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雪下久了会化,有些疤结了痂,就再也回不去了。”
江熠的笑容僵在脸上,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雪扑灭的烛火。“我懂了。”他说,声音里带着释然,也带着无法言说的落寞。
那天的雪停后,阳光出来了,把雪地照得格外亮。苏念站在教学楼的窗边,看着江熠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像当年那个冲进雨里的少年,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苏念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窗玻璃上凝起一层白雾,模糊了街角的轮廓。办公桌上放着江熠刚才留下的东西:一个褪色的红绳篮球吊坠,和一本她当年落在他家里的数学笔记。笔记里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她写的“周五篮球赛,我会去看”,字迹被岁月浸得发淡,却还能看清末尾那个小小的、没画完的太阳。
她翻开笔记,扉页上有他后来补的字,大概是成年后写的,笔锋比少年时沉稳许多:“2019年冬,波士顿,雪。今天训练崴了脚,突然想起当年在球场摔得那么重,其实是想让你多看看我。”
苏念的指尖抚过那行字,像触到了滚烫的烙铁,猛地缩回手。原来有些心思,藏了这么多年,才借着笔墨漏出一点痕迹。
开春后,苏念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看到个穿13号球衣的男孩,正踮着脚给货架最高层的女孩递糖。女孩接过糖时红了耳尖,像极了当年的她。老板笑着说:“那是江教练带的少年队,听说江教练要去南方了,带队打全国赛。”
“江教练?”苏念愣了愣。
“就是江熠啊,”老板指了指墙上的海报,“前阵子还来买过纪念册,说要给队员们留个念想。”
海报上的江熠穿着深色运动服,站在一群少年中间,笑得坦荡。苏念盯着海报看了很久,直到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和海报上的人重叠,才转身离开。
她没去送他。就像很多年前他出国时一样,只是这次,手机里没有未读消息,只有她主动发的一条:“一路顺风。”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风卷着花瓣落在她发间。她想起那年爬山,他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时说“我不冷”;想起他在病房里攥着硝酸甘油,却对她说“看到你就好了”;想起他最后站在雪地里,眼里的光灭下去时,像燃尽的炭火。
有些爱,就像冬天的雪。下的时候轰轰烈烈,能盖住所有脚印,可太阳一出来,该露的还是会露出来——露出来的不是恨,是遗憾,是“如果当初”,是明知回不去,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的怅然。
苏念回到教室时,学生们正在闹哄哄地换座位。后排的男生撞掉了同桌的笔,弯腰去捡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女生的手背,两人都红了脸,像极了很多年前的雪天,他帮她捡作业本的样子。
窗外的紫荆花开得正盛,紫得像团雾。苏念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今天要讲的题:“来看这道解析几何,辅助线要这样画……”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黑板上,粉笔灰在光尘里跳舞。她的声音平稳,像讲过无数次的课,只是讲到“两条平行线”时,笔尖顿了顿,在“永不相交”四个字下面,轻轻画了道浅痕。
这道痕,就像他们这辈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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