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个时候两个老祖宗又要来了。
龚俊看着手机上跳动的“妈”字,又看了看额头上顶着块醒目青紫、蔫蔫趴在张哲瀚怀里的小初,头皮一阵发麻。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喂…妈?”
“俊俊啊,”龚妈妈爽利的声音传来,“我跟你爸明天的高铁到上海!票都买好了!哎呀可想死我大孙子了!小初呢?快让他跟奶奶说句话!”
龚俊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张哲瀚,两人交换了一个“完了”的眼神。
他硬着头皮,试图挣扎一下:“妈,那个…明天?怎么这么突然?我这边可能…”
“突然什么呀!早就想来了!这不是看你之前手不方便,瀚瀚又带着孩子过去照顾你,我们没好打扰嘛!现在你手也好差不多了,我们来看看孙子,顺便给你们改善改善伙食!快,让我孙子听电话!”龚妈妈语气欢快,不容拒绝。
龚俊骑虎难下,只好把手机凑到小初耳边,用口型对张哲瀚说:“妈要跟小初说话…”
小初正不舒服,瘪着小嘴,对着手机没什么精神地哼哼了一声:“奶奶…”
小孩子的声音带着病中的软糯和委屈,穿透力却极强,电话那头的龚妈妈瞬间捕捉到了异常,声音立刻拔高,充满了紧张:“哎哟我的乖孙儿!这声音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快告诉奶奶!”
小初被奶奶焦急的语气一激,再加上额头还隐隐作痛,那点委屈立刻放大,带着哭腔模糊地告状:“奶奶…宝宝头疼…磕破了……”
“什么?!磕到头了?!怎么磕的?严不严重啊?!”龚妈妈的声音瞬间变了调,连珠炮似的问题砸了过来,背景里还能听到龚爸爸焦急的询问声。
龚俊知道瞒不住了,只好拿回手机,尽量轻描淡写地解释:“妈…您别急,就是昨天在客厅玩,不小心绊了一下,磕茶几角上了,已经去医院看过了,就是点皮外伤,淤青,没大事……”
“没大事?!磕到头是小事吗?!俊俊你怎么看孩子的!瀚瀚呢?你们俩大人怎么看一个孩子都看不住!”龚妈妈心疼孙子,语气不由得带上了责备,“医生真说没事?片子拍了吗?可不能大意!我们明天一早就到!等着!”
不等龚俊再说什么,龚妈妈那边已经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想必是去收拾行李了。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龚俊无奈地放下手机,看向一脸苦笑的张哲瀚。
“完了,”张哲瀚叹了口气,轻轻拍着怀里又开始哼唧的儿子,“明天咱俩等着被批斗吧…”
龚俊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肩膀,又心疼地看了看儿子额头的伤:“批斗就批斗吧,也是咱们没看好,明天……见机行事吧!”
第二天上午,高铁站。
龚俊和张哲瀚带着头戴渔夫帽(试图遮住额头淤青但效果甚微)的小初,在出站口翘首以盼。
当龚爸龚妈拖着行李箱的身影出现时,小初倒是眼睛一亮,暂时忘了疼痛,挥舞着小手喊:“爷爷!奶奶!”
龚妈妈一眼就看到了孙子额头上那块刺眼的青紫,心疼得“哎哟”一声,几乎是小跑着过来,一把从张哲瀚怀里接过小初,心肝宝贝地叫着,手指想碰又不敢碰那块伤处:“老天爷呀怎么磕成这样…疼不疼啊?乖宝儿快让奶奶看看!”
龚爸爸也是一脸严肃,凑近了仔细查看,眉头拧成了疙瘩。
“爸,妈,路上辛苦了…”龚俊和张哲瀚连忙打招呼。
龚妈妈这才抬起头,视线在儿子和儿媳脸上扫过,语气带着明显的心疼和埋怨:“辛苦什么呀!我看我孙子才辛苦!你们俩也是,这么大两个人,怎么看孩子的?家里茶几那些尖尖角角也不知道包起来!”
张哲瀚心里一紧,连忙道歉:“妈,对不起,是我们疏忽了……”
龚俊也赶紧揽责任:“怪我怪我,是我没注意,当时在厨房……”
“行了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龚妈妈打断他们,注意力又全放回孙子身上,“宝贝儿,还疼不疼啊?奶奶给你吹吹……”
一路上,龚妈龚爸的注意力几乎全在小初的伤上,反复询问当时的情况,确认医生的每一句话,又叮嘱了一大堆护理注意事项。
龚俊和张哲瀚只有点头称是的份,气氛一度十分凝重。
到了公寓,情况也没有好转。
龚妈妈一进门,就开始了“安全大检查”。
“你看看这个茶几角,多危险!明天就去买防撞角给我全部包起来!”
“还有这地毯,边缘有点翘,容易绊倒,得弄平!”
“这玩具怎么扔得到处都是?绊倒了怎么办?得随时收好!”
………
张哲瀚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手机备忘录,一条条记下,心里既无奈又有些委屈。
他知道婆婆是心疼孙子,但这种无微不至的“指导”和隐隐的指责,还是让他压力倍增。
龚俊试图缓和气氛:“妈,您别着急,我们等下就去买防撞角…您和爸先休息一下,喝点水…”
龚妈妈这才稍微消停点,坐在沙发上,依旧抱着小初不撒手。
午饭是龚俊和张哲瀚一起下厨准备的,本想好好表现一下,结果吃饭时,龚妈妈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小初的饮食上。
“这个菜有点硬,孩子磕到头,得吃软烂点的。”
“这个汤是不是有点烫?吹凉点再给他喝…”
“瀚瀚,你别光顾着自己吃,看着点孩子,别让他自己拿勺子,再戳到哪儿……”
………
张哲瀚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默默放下,开始专心喂小初。
龚俊在桌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递过一个安慰的眼神。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饭后,小初玩了一会儿,开始揉眼睛,要睡午觉,张哲瀚习惯性地想抱他回卧室,龚妈妈却抢先一步:“我来我来,你们休息会儿吧…”
说着,就抱着小初进了客卧,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龚俊、张哲瀚和一直话不多的龚爸爸。
龚爸爸看着明显情绪不高的儿媳妇儿,又看了看儿子,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们妈就是太紧张孩子,说话急了点,别往心里去…”
龚俊连忙说:“爸,我们知道,是我们没做好…”
张哲瀚也低声说:“爸,妈说得对,是我疏忽了…”
龚爸爸叹了口气:“带孩子不容易,磕磕碰碰难免…以后多上点心就行,你妈那边,过两天看到小初活蹦乱跳就没事了…”
话虽如此,但下午的氛围依旧有些微妙。
龚妈妈几乎包揽了照顾小初的所有工作,张哲瀚想插手,总会被以“你去歇着”、“我来就行”为由轻轻推开。
他感觉自己像个外人,无所适从,只能去厨房准备晚饭的食材,或者打扫一下已经很干净的卫生。
龚俊看出张哲瀚的失落,趁爸妈在客卧陪小初睡觉的间隙,溜进厨房,从背后抱住正在洗菜的张哲瀚。
“老婆,受委屈了…”他把下巴搁在张哲瀚肩头,声音低沉。
张哲瀚摇摇头,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妈也是心疼小初…说到底也是怪我…”
“我知道,”龚俊收紧手臂,“我妈就那样,心直口快,过两天就好了…等小初额头好点,我带你们出去散散心…不怪你…”
张哲瀚心里一暖,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两天,情况果然如龚爸爸所说,随着小初额头的淤青逐渐消散,精神头也越来越足,重新变得活泼好动,龚妈妈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对龚俊和张哲瀚的“批判”频率显著下降。
她开始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给一家人做好吃的上,厨房里飘满了诱人的香味。
也终于不再时刻紧盯着小初,允许张哲瀚和龚俊带他玩,只是目光还是会不时地追随着。
张哲瀚也调整了心态,主动陪着婆婆聊天,请教一些育儿经验,婆媳之间的关系在共同关心的话题中渐渐回暖。
这天晚上,小初睡着后,一家四口坐在客厅吃水果看电视。
龚妈妈看着旁边依偎在一起的儿子儿媳,又看了看客卧方向,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最轻松的笑容:“看着你们好好的,小初也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这人老了,就是爱操心,你们别嫌妈啰嗦…”
龚俊赶紧说:“妈,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们知道您是为我们好…”
张哲瀚也真诚地说:“妈,谢谢您和爸过来,帮了我们很多…”
龚爸爸笑呵呵地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气氛终于变得温馨和谐。
龚妈妈甚至开始兴致勃勃地计划起明天带小初去哪个公园玩。
夜里,躺在床上,龚俊搂着张哲瀚,感觉他身体不再像前几天那么紧绷。
“看,我说吧,雨过天晴了…”龚俊亲了亲他的额头。
张哲瀚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叹了口气:“唉,当父母真不容易,不但要照顾好孩子,还要应付好长辈的关心…”
“是啊,”龚俊轻笑,“所以我们要互相扶持,共同成长嘛,张老师?”
“嗯,”张哲瀚也笑了,抬头在黑暗中亲了亲他的下巴,“一起成长,龚老师…”
尽管小初的伤逐渐好转,龚妈妈也不再过度紧张,但龚俊和张哲瀚还是发现两位老人偷偷退掉了原本回程的高铁票。
起因是龚俊想帮父母确认返程时间以便安排送站,翻找他们手机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两张预定好的车票信息。
他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问正在给小初剥葡萄的龚妈妈:“妈,您和爸什么时候回去呀?订票了么?”
龚妈妈手上的动作不停,眼皮都没抬,语气再自然不过:“哦,那个啊,退了…”
“退了?”龚俊一愣,和张哲瀚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怎么退了?什么时候的事?是觉得时间不合适想换一班吗?”
“不是,”龚妈妈把剥好的晶莹葡萄肉喂到孙子嘴里,看着小初鼓着腮帮子吃得香甜,才慢悠悠地说,“我跟你爸商量了,不急回去,你们看,小初这伤还没好利索,你们俩呢,一个手刚拆石膏没多久,另一个工作也忙(她指的是张哲瀚偶尔需要处理的音乐工作),我们反正退休了没事,在这儿多住段时间,帮你们搭把手,也好多陪陪我大孙子…”
她说得合情合理,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龚爸爸在一旁看报纸,闻言也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附和道:“是啊,俊俊,你妈说得对…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我们在这儿,你们也能轻松点…”
龚俊和张哲瀚一时语塞。
两位老人话说得漂亮,是为了帮他们,是为了多陪孙子,字字句句都透着关爱。
可潜台词,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就是不信任他俩这不靠谱的爸妈,不放心再把宝贝金孙完全交到他们手上看着了么?
那场磕碰,终究是在老人心里留下了芥蒂。
张哲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梗住。
他理解老人的心疼,也感激他们的付出,但这种被“接管”的感觉,让他这个正牌爸爸有些失落和无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谢谢爸,谢谢妈,就是太辛苦你们了…”
“辛苦什么,带自己孙子,高兴还来不及呢!”龚妈妈摆摆手,又拿起一颗葡萄。
龚俊看着母亲脸上那种“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的表情,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徒劳,他了解自己的老妈,看似开明,在某些方面却极其固执,尤其是涉及到宝贝孙子的事情上。
他只好点点头:“那…行吧,就是家里地方小,怕你们住不惯…”
“有什么住不惯的,挺好的…”龚妈妈环顾了一下客厅,虽然不算宽敞,但被张哲瀚收拾得温馨整洁,“我们睡客卧就行,小初跟我们睡,晚上你们也能睡个整觉…”
得,连晚上带娃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夫夫俩再次对视,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无奈。
接下来的日子,龚家二老正式开启了“驻扎”模式。
龚妈妈几乎全面接手了小初的日常起居,从穿衣吃饭到洗澡哄睡,事事亲力亲为,且标准极高。
张哲瀚偶尔想给儿子换个衣服,龚妈妈都会在旁边盯着,时不时提醒:“那个袖子别扯着孩子胳膊”、“袜子穿正点,别硌着脚”。
龚爸爸则负责外围工作和“安全巡检”,每天都要把家里的边边角角检查一遍,确认所有防撞条都贴得牢固,地面没有任何可能绊倒孙子的障碍物,甚至还网购了一批新的儿童安全锁,把抽屉柜门都鼓捣了一遍。
平心而论,有老人在,龚俊和张哲瀚确实轻松了不少。至少饭菜不用自己做,卫生不用天天搞,晚上也能拥有不被中断的睡眠和……咳,二人世界。
但这种“轻松”背后,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拘束。
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穿着随意地在客厅打闹;不能再深夜窝在沙发里看一部音效爆炸的电影;甚至连教育孩子,都失去了绝对的话语权。
有一次,小初吃饭时故意把不喜欢的青菜扔到地上,张哲瀚板起脸,正准备严肃教育,龚妈妈立刻就把孩子抱过去,哄着:“哎哟宝贝不吃青菜啊?奶奶给你做肉丸子吃好不好?我们小初磕到头了,要补补,不想吃就不吃……”
张哲瀚那句“不能浪费粮食”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看着儿子在奶奶怀里得意的眼神,心里憋闷得厉害。
龚俊在一旁看得分明,晚上回到自己卧室,关上门,才无奈地对张哲瀚说:“我妈真是太惯着他了…”
张哲瀚叹了口气,揉着眉心:“我知道她是心疼孩子,可这样…以后更难教了…”
“忍忍吧,”龚俊走过去搂住他,“等小初额头好透了,我再找机会跟爸妈说说…他们也是好意…”
道理都懂,但那种“自己家却做不了主”的憋屈感,并不是道理能够轻易化解的。
他们的二人世界,虽然时间上有了保障,但感觉却变了味。
像是在某种“监视”下偷来的时光,少了之前的肆意和放松,亲热时,张哲瀚总会有些分神,下意识地去听客卧的动静,生怕孩子哭了或者老人有事敲门。
龚俊察觉到他心不在焉,吻了吻他的额头,低声问:“怎么了?”
张哲瀚摇摇头,把脸埋进他怀里,闷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像在自己家了…”
龚俊沉默地抱紧了他。
他知道瀚瀚的感受。
他又何尝不是?老妈无微不至的照顾背后,是对他们独立带娃能力的某种否定,这个他们一手构筑起来的小家,因为长辈出于爱意的强势介入,正在失去原有的节奏和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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