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龚俊发了信息说今晚要在图书馆通宵赶期末报告,不回来了。
张哲瀚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闷得喘不过气。
那种被无形束缚、小心翼翼的感觉,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他需要一点空间,需要一点只属于“张哲瀚”,而不是“龚俊的爱人”、“小初的妈妈”、“需要被照顾和审视的晚辈”的喘息。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换上一身不起眼的黑色运动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像个准备执行秘密任务的间谍,悄悄溜出了家门。
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气,吹在脸上,让他精神一振,他拿出手机,几乎没有犹豫,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那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一个带着睡意却被强行唤醒的慵懒男声:“喂?谁啊?大半夜的……”
“老樊,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音乐声变小,似乎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樊宇的声音瞬间清醒,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调侃:“我靠!张哲瀚?!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个‘模范家属’居然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怎么,被你家龚老师赶出家门了?”
樊宇,他大学时的死党,家境优渥,毕业后跑来上海开了家名为“宇际”的酒吧,凭着独特的格调和人脉,生意火爆,成了沪上名流和圈内人爱去的隐秘据点之一。
“少废话,”张哲瀚压低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你在店里?我过去找你喝一杯…”
“来来来!必须来!”樊宇立刻来了精神,“哥们儿这儿刚进了批好酒,正愁没人分享呢!给你留个最隐蔽的卡座,保证狗仔都拍不到!快过来让我看看,是什么让我们张大爷深夜买醉?”
“谁买醉了?就是……透透气…”张哲瀚含糊地说完,挂了电话,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地址。
车子驶向繁华的市中心,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与家中那种温馨却压抑的氛围截然不同。
张哲瀚靠在车窗上,看着飞速倒退的夜景,心里有种久违的、叛逆的雀跃。
到了“宇际”,门口低调得甚至没有招牌,只有一个抽象的宇宙星图标志。
樊宇亲自等在门口,他穿着一身骚包的亮片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到张哲瀚,立刻笑着迎上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啧啧啧…看看这是谁?已婚已育的良家妇男终于想起我们这些孤家寡人了?”樊宇搂着他的肩膀往里走,穿过喧嚣迷离的舞池和觥筹交错的散台,来到一个确实极为隐蔽的半环形卡座。
“少来,我就是闷得慌…”张哲瀚摘下口罩,松了口气般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樊宇打了个响指,酒保立刻端上来几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洋酒和精致的下酒小食。
他熟练地给张哲瀚倒了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推到他面前:“说说吧,怎么回事?跟龚俊吵架了?不能啊…你们俩那黏糊劲儿,吵架都能当场和好…”
张哲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灼热的慰藉。
他叹了口气,把最近家里老人来了之后,那种无处不在的“关爱”、失去话语权的憋闷、以及连亲密都变得像偷情般的别扭,断断续续地倒了出来。
“……我知道他们是好意,真的,我知道…”张哲瀚又灌了一口酒,眼神有些迷茫,“可我就是觉得…那不是我的家了,我像个客人,或者……像个不合格需要被监督的员工,连怎么抱我儿子,怎么教育他,好像都有一套新的标准……”
樊宇晃着酒杯,听着好友的倾诉,没有插嘴,只是了然地点头。
等张哲瀚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理解,太理解了…这叫什么?甜蜜的负担,幸福的烦恼?不过话说回来,张哲瀚,你这算好的了,至少公婆是真心疼孩子,也愿意帮忙…你都不知道现在多少小夫夫,想找人搭把手都找不到,累得跟狗一样…”
“我知道,”张哲瀚揉着太阳穴,“所以我才更烦,我觉得自己好像不知好歹……但我就是不舒服!”
“正常,谁被这么全方位‘接管’都会不舒服…”樊宇给他续上酒,“关键是沟通…你跟龚俊说了吗?”
“说了几句,他让我忍忍,说等小初好透了再跟他爸妈谈……可我觉得,他其实也有点……习惯了?或者,那是他亲爸妈,他不好说太重?”
“得,问题就在这儿…”樊宇一拍大腿,“婆媳…问题,关键就在于中间那个男人,你家龚老师要是立不住,你就有得受了,要我说,你就该硬气点,该干嘛干嘛,那是你儿子,你的家!”
两人一边喝一边聊,从家庭烦恼聊到大学时的糗事,再聊到圈内的八卦。
几杯酒下肚,张哲瀚感觉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脸上也带了笑意,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到了脑后。
他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和朋友聊天喝酒了,不用惦记孩子会不会醒,不用考虑长辈会怎么想,只是作为张哲瀚自己。
然而,他忘了,他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肆意挥霍夜晚的单身青年。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突然的放松、以及混合饮下的高度数酒液,很快发挥了作用。
当他又一次举起酒杯时,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耳边樊宇的说话声变得模糊而遥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唔……”他捂住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哎哟我去!张哲瀚!你没事吧?”樊宇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不能喝就别硬撑啊!我带你去洗手间!”
可惜,已经晚了。
张哲瀚只觉得天旋地转,根本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不仅弄脏了自己,还不小心溅到了樊宇价格不菲的亮片衬衫上。
………
另一边,图书馆里的龚俊,终于完成了报告最艰难的部分,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想给张哲瀚发个信息报备一下进度。
却看到微信里有一条来自老妈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俊俊,还在忙吗?小初有点闹觉,刚哄睡…瀚瀚睡了吗?我好像听到他房间有点动静,后来没声了,可能也睡了吧!」
龚俊心里咯噔一下。
瀚瀚睡了?他睡眠浅,平时自己稍微晚归他都会醒,怎么可能妈听到动静他都没反应?而且妈用的是“可能”……
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他立刻拨通了张哲瀚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的却不是张哲瀚的声音,而是樊宇带着歉意和焦急的大嗓门:“喂?龚俊?!哎哟我的老天爷你可算来电话了!你快来‘宇际’接一下你老婆吧!他喝多了!吐得一塌糊涂,现在趴这儿不省人事了!”
龚俊的脑子“嗡”地一声,所有的疲惫瞬间被一股怒火和担忧取代。
喝多了?在酒吧?还不省人事?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他也顾不上了,对着电话低吼,声音冷得能结冰:“地址发我!看着他!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甚至来不及收拾东西,抓起书包和外套就冲出了图书馆,一边跑一边用手机软件叫车。
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龚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气张哲瀚不爱惜身体,明明酒量一般还跑去喝醉;他更气他居然一个人深夜跑出去,还是去酒吧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万一被拍到,或者遇到什么危险……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失落和心疼。
瀚瀚心里不痛快,他知道,可他没想到,瀚瀚宁愿去找樊宇喝酒,甚至把自己灌醉,都不愿意再跟他多聊聊,或者……等他回家。
是因为他觉得跟自己说了也没用吗?是因为自己那句“忍忍”让他失望了?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团乱麻,堵在龚俊心口。
车子在“宇际”门口停下,龚俊几乎是摔门下车,大步冲了进去,樊宇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他如同看到救星,连忙引着他往卡座走。
“哥,对不住对不住!我真不知道他酒量变这么差了,也没拦着点……”樊宇一边走一边解释。
龚俊没理他,径直走到卡座前。
只见张哲瀚软软地趴在沙发扶手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双眼紧闭,眉头微蹙,似乎很不舒服。
身上还穿着那套他出门时的黑色运动服,此刻却沾上了污渍,显得狼狈不堪,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一丝酸腐味。
看到这副景象,龚俊心里那股火气瞬间被铺天盖地的心疼压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避开污渍,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张哲瀚似乎感觉到熟悉的怀抱,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像只寻求安慰的猫崽。
龚俊的心彻底软了。
“账结了吗?”他转头问樊宇,声音依旧有些冷,但缓和了不少。
“胡说…我哪能让你结账!”樊宇连忙说。
龚俊点点头:“谢了…我先带他回去…”
“应该的应该的!路上小心啊哥!张哲瀚,下次量力而行啊!”樊宇对着似乎已经睡着的张哲瀚喊道。
龚俊没再说话,抱着张哲瀚,在樊宇和几个酒保好奇又同情的目光中,大步离开了酒吧。
将人小心地塞进出租车后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龚俊看着窗外,感受着身边人滚烫的体温和均匀的呼吸,心里的担忧渐渐占了上风。
他拿出手机,给老妈发了条信息:「妈,我报告做完了,现在跟瀚瀚在一起,他有点不舒服,我陪他在外面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回去,小初辛苦您和爸了…」
他不能让爸妈看到瀚瀚这副醉醺醺的样子,尤其是老妈,本就对他们在照顾孩子方面有所不满,看到这一幕,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信息发出去,很快收到回复:「知道了,你们没事吧?小初睡了,别担心…」
龚俊收起手机,搂紧张哲瀚,对司机报了家熟悉的酒店地址。
酒店里,龚俊费劲地把张哲瀚弄上床,帮他脱掉弄脏的外衣,用热毛巾仔细地给他擦了脸和手。
张哲瀚全程都很乖,偶尔哼唧两声,任他摆布。
做完这一切,龚俊自己也累得够呛,他坐在床边,看着张哲瀚沉睡的容颜,伸手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头。
“笨蛋……”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却满是无奈和宠溺,“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能等我回家再说吗?非要这样折腾自己……”
睡梦中的张哲瀚似乎听到了,又似乎只是本能,往他手边蹭了蹭。
龚俊俯下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睡吧乖…明天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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