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之外

宣政殿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虽未当场分出胜负，却在暗处引发了连锁反应。皇帝那句“由大理寺会同宗人府彻查”的旨意，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让无数藏在水下的人心惊胆战。

黄星未被问罪，但也未得褒奖。他被暂时免去了协理宗人府的差事，名义上是“避嫌”，实则是一种冷处理。他被变相软禁在了自己的府邸，行动受限，与外界的联系也被严密监控起来。然而，这种看似失势的境遇，却恰恰是一种保护。皇帝的态度难以分辨好坏，但至少，他没有立刻倾向三皇子一方。

府邸书房内，黄星临窗而立，望着庭院中凋零的枯枝落叶。手中摩挲着那方早已褪去温度的素帕。邱鼎杰殿上那番“星象国运”之言，犹在耳畔。他知道，那是那个清冷如月的僧人，所能做出的、最惊世骇俗的干预。他以自身清誉为注，赌了一场泼天富贵也换不来的仗义执言。这份情义，太重。

“殿下，”心腹内侍悄声入内，低语道，“查到了。那日弹劾您的御史，其外室与三皇子府上一位管事是远亲。另外，我们安插在漕帮的眼线回报，‘花盛号’最近有几艘货船行踪诡秘，似乎……在连夜转运些什么。”

黄星眼眸里寒光一闪。对方果真是坐不住了，y开始抹去痕迹。皇帝命大理寺介入，看似公正，但大理寺卿是出了名的老油条，最擅和稀泥，最终很可能查无实据，不了了之。他必须在大理寺的结论出来之前，找到更确凿的证据，或者，用什么来充当诱饵让对手犯下更大的错误。

“让我们的人盯紧那几艘船，但切勿打草惊蛇。”黄星低声吩咐，“另外，想办法……将‘花盛号’与边境军需采办可能有关的消息，透给都察院那几个喜欢咬硬骨头的愣头青。”

他要将水搅得更浑，要将更多的人拖入局中。既然父皇要平衡，那他就让这平衡变得更加脆弱、更加危险。

皇家寺庙，安永院。此处比邱鼎杰原本清修的古刹更为华贵，却也更像一座精致的牢笼。他被“请”至此地“静修”，美其名曰便于陛下随时请教佛法，实则是将他与外界，尤其是与黄星，彻底隔离开来。

邱鼎杰每日依旧诵经打坐，神色平静。但他能感觉到，周围侍奉的沙弥、守卫的禁军，都是耳目。他殿上那番话，终究是触怒了某些人，也引起了皇帝更深的猜忌。

方丈曾秘密前来探望一次，只留下一句叹息：“鼎杰，你……何苦如此啊？”

邱鼎杰默然不语。他何苦？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因为那日雨中递伞时的一念之仁，或许是因为那青年眼中与佛经所述的“众生皆苦”如出一辙的孤寂，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不愿见那一点在污浊中挣扎向上的星火，被轻易掐灭。

他并不后悔。佛法度人，未必只有青灯古佛一种方式。有时，一句真言，一场入世，亦是慈悲。只是，他担心自己的介入，是否会给黄星带来更大的麻烦？那个在深宫中步履维艰的青年，能否承受住这随之而来的、更猛烈的风浪？

这日，有小沙弥送来一份素斋，低眉顺眼，动作却有些迟缓。邱鼎杰目光扫过，见那小沙弥将食盒放下时，手指极快地在盒底某处按了一下。

待小沙弥退下，邱鼎杰不动声色地检查食盒，在夹层中发现了一小卷被蜡封住的纸条。他心中一动，避入内室，小心打开。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笔迹陌生，内容却让他瞳孔微缩：

“北疆军需，漕粮亏空，三爷欲染指。”

信息简短，却蕴含惊雷！这已不仅仅是宫内修缮的小贪墨，而是涉及边关稳定、国本安危的大案！三皇子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这么深！

这纸条是谁送来的？是黄星的人？还是朝中其他派系，想借他这把“佛刀”传递信息？邱鼎杰意识到，自己已彻底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凶险的棋局之中，而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扮演的，究竟是棋子，还是……观棋者无意间落下的一枚闲子？

他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眼神却前所未有地凝重起来。这场风暴，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猛烈。而他和黄星，都已身在局中，无法脱身了。下一步，该如何走？他望着窗外高墙分割出的四角天空，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关乎生死的抉择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