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星府邸的夜晚,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寂。书房的灯火摇曳,将他清瘦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手中并非书卷,而是一枚温润的白色棋子,在指间反复摩挲,仿佛要从中捻出破局的方略。
心腹内侍无声地滑入,带来一丝夜风的寒意。“殿下,兰若院那边有消息递出。” 他呈上一方寸许的素笺,无抬头无落款,只有四个清瘦的小楷:“北疆,粮道。”
黄星眸光骤然锐利如鹰隼。北疆军需,漕粮亏空!这与邱鼎杰之前冒险传递的“北疆军需,漕粮亏空,三爷欲染指”的信息完全吻合,且更为具体地指向了“粮道”这个命脉。两条来自不同渠道、却指向同一核心的线索,相互印证,将目标的轮廓勾勒得无比清晰。这不是小打小闹的贪墨,这是足以动摇国本、引发边关动荡的重罪!
“消息来源?”黄星的声音低沉沙哑。
“是……邱师父身边一个新调去的小沙弥,我们的人观察他几日,动作有异,今日果然冒险传递。应是邱师父设法寻到的机会。”内侍答道。
黄星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邱鼎杰身处监视之下,仍冷静寻隙传递关键信息的身影。那僧人清冷的眉目,此刻想来,竟比万千谋士更令人心折。他为自己做的,早已超乎寻常。
“大理寺那边有何动静?”他再问。
“依旧不温不火,只在表面查问。三皇子府上近日宾客盈门,尤其是督管北疆粮饷的转运副使,去了两次。”
“看来,他们是打算硬扛过去,等风头过了,再秋后算账。”黄星冷笑一声,指尖的棋子“啪”一声轻叩在紫檀木的棋枰上,“想息事宁人?没那么容易。”
他铺开一张京城舆图,目光落在连接运河与官道的几处关键节点。“让我们在漕帮的人动起来,盯死所有与‘永盛号’及北疆粮饷有关的船只、仓库。再去查那个转运副使,把他所有的底细,包括他在外面的风流债、贪墨的小账,都给我挖出来!要快,要隐秘!”
“殿下,这是要……”内侍有些迟疑。如此动作,风险极大。
“父皇要平衡,我就给他看一场失衡的好戏。”黄星眼中闪过决绝的光,“光有疑点不够,我要确凿的证据,或者,逼他们自己跳出来,犯下更大的错!”
他要在皇帝耐心耗尽、在大理寺和稀泥之前,将这把火烧得更旺,旺到任何人都无法扑灭!
兰若院禅房,邱鼎杰对镜整理着衣冠。镜中人,眉目依旧清俊,但眼底深处,已染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风霜。明日,他便要依旨离开这座皇家寺庙,不再是“静修”,而是以还俗士子的身份,居于京城一处陛下“赐”下的清静院落。美其名曰“便于问道”,实则是更严密、也更体面的监控。
他知道,从他在宣政殿开口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回不去青灯古佛的单纯岁月了。他涉足了红尘最深的漩涡,身上已打上了“四皇子一党”的烙印,尽管他们之间,连一句逾矩的话都未曾说过。
一个小沙弥低头进来添茶,动作间,袖口微动,一枚蜡丸滚落在地毯边缘。邱鼎杰目不斜视,待小沙弥退下,才俯身拾起。捏开蜡丸,里面是空心的。
他不动声色地将蜡丸收入袖中。这是一个信号,表示他之前冒险传出的信息已被接收,并且,对方理解了他的警示,已有行动。传递方式如此隐秘,说明黄星的处境依旧艰难,但也意味着,他并非孤立无援。
这种无声的默契,让邱鼎杰心中稍安,却也更加沉重。他们像两个在漆黑雨夜中并肩前行的人,看不见彼此,却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脚步声,知道在这条险峻的路上,自己并非独行。
他还俗之后,行动或许能稍许自由,但面临的凶险也将倍增。他不再是超然物外的僧人,而是红尘中的一个棋子,甚至可能成为别人攻击黄星的靶子。
窗外,传来巡夜禁军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更鼓。邱鼎杰吹熄了灯,和衣躺下。黑暗中,他仿佛能听到远方运河上漕船运行的号子,听到边关风雪呼啸,听到这座巨大帝都心脏的剧烈搏动。
一场关乎帝国命运、也关乎他们二人生死荣辱的暴风雨,正在这子夜时分,悄然凝聚。茶已冷,烟未散,棋至中盘,杀机四伏。而他与黄星,都已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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