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瀚这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被彻底疼爱过后特有的酥软和慵懒,像最上等的安神香,将他牢牢地钉在柔软的大床上。
意识在清醒与沉睡的边缘反复横跳,最终总是被浓重的疲惫和满足感拖回黑甜的梦乡。阳光透过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调皮地在地毯上移动,勾勒出光斑的轨迹,他却浑然不觉,只沉浸在深度睡眠的修复中。
期间,他似乎感觉到身边床垫的下陷,有温热的呼吸靠近,带着他熟悉又安心的气息。但没等那气息的主人有什么进一步动作,被扰了清梦的烦躁就先一步支配了他混沌的大脑。
“滚……别吵……”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睡意,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恼人的苍蝇。
那气息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依言离开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他即将再次沉入深度睡眠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这次更明显,甚至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极轻地探进被窝,似乎想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他的体温。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张哲瀚正处于“起床气”巅峰状态,感觉美梦被打断,一股无名火“噌”地窜起。他猛地一蜷腿,凭着感觉,隔着柔软的被褥,朝着那扰人清静的热源方向就是一脚踹了过去!
“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带着点错愕的闷哼。
“龚俊你烦不烦!让我睡觉!”他扯过被子蒙住头,发出一声暴躁的、带着鼻音的怒吼,然后彻底缩进被窝堡垒,与世界隔绝。
世界终于清静了。
卧室门外,被自家老婆隔着被子踹了一脚(虽然不疼,但侮辱性极强)的龚总,摸着鼻子,一脸悻悻然地站在原地。
他穿着舒适的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显然也是刚起不久。今天是周末,他特意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应酬和事务,打算好好在家陪陪“久别重逢”的爱人和孩子们。尤其是瀚瀚,昨晚……他虽然极力克制,但情到浓时,难免还是有些失控,加上瀚瀚腰伤初愈,他实在放心不下,总想看看他状态如何,有没有不舒服。
谁知,关心则乱。三次试探,三次被无情“驱逐”。第一次被骂“滚”,第二次被挥手赶,第三次更直接,挨了一脚。
龚俊看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想象出里面那只炸毛小猫蜷成一团、呼呼大睡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还夹杂着一丝不被“待见”的委屈。
他摸了摸刚才被踹的地方,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让他睡吧。这段时间,他身心俱疲,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龚俊转身,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楼下客厅里,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嘟嘟正带着安安和糖糖在宽敞的客厅地毯上玩积木。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在孩子们身上,暖洋洋的。
“哥哥!我要那个红色的!”糖糖指着嘟嘟手里的一块拱形积木,奶声奶气地指挥。
嘟嘟像个可靠的小工程师,认真地比对了一下,将积木递给她:“给,糖糖,要放稳哦!”
安安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几个小方块,自顾自地搭建着一个看起来结构精密的“小城堡”,神情专注。
看到龚俊下楼,糖糖第一个丢下积木,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过来:“爸爸!爸爸!妈妈呢?妈妈怎么还不起来呀?”
嘟嘟和安安也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龚俊。
龚俊弯腰将女儿抱起来,亲了亲她软乎乎的脸蛋,对孩子们解释道:“妈妈还在睡觉,他太累了。我们小声一点,不要吵到妈妈休息,好不好?”
“好~”糖糖乖巧地点头,搂住爸爸的脖子,“那妈妈睡醒了会陪宝宝玩吗?”
“当然会。”龚俊保证道,目光扫过嘟嘟和安安,“等妈妈休息好了,就有精神陪你们了。”
话虽如此,但龚俊自己这一整天,却明显有些心神不宁,魂不守舍。
他试图陪孩子们玩,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二楼主卧的方向。给嘟嘟讲解乐高图纸时,会走神;陪糖糖看绘本时,会答非所问;就连安安拿着他刚拼好的“小城堡”给他看,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夸了句“很棒”,眼神却没什么焦距。
午餐时间,张哲瀚依旧没有下楼。龚俊亲自去厨房看了看阿姨准备的饭菜,特意叮嘱把给瀚瀚的那份温在锅里,食材要清淡软烂,利于消化。
他自己坐在餐桌旁,陪着三个孩子吃饭,却吃得食不知味。耳朵时刻竖着,捕捉着楼上的任何动静。
“爸爸,你怎么不吃呀?”嘟嘟看着爸爸几乎没动几口的饭碗,关心地问。
“爸爸不饿。”龚俊扯出一个笑容,给嘟嘟夹了块他爱吃的排骨,“嘟嘟多吃点。”
下午,龚俊本想处理一下积压的邮件,书房的门开着,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良久,最终烦躁地合上了电脑。
他起身,在客厅里踱步。一会儿去看看孩子们在做什么,一会儿又走到楼梯口,仰头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尊望妻石。
那种失而复得之后,生怕再次失去的恐慌感,以及昨晚自己那番近乎偏执的“宣告”后,对张哲瀚真实情绪的不确定,像两只手,反复揉搓着他的心。
他知道瀚瀚原谅他了,但原谅不代表一切就能立刻回到从前。他需要确认,需要更紧密的联结,来安抚自己内心那头名为“占有”和“不安”的野兽。
可偏偏,那只“小猫”还在睡觉,拒绝一切沟通和接触。
这种悬在半空、无处着力的感觉,让向来运筹帷幄的龚总,体会到了久违的焦灼和无力。
他甚至开始后悔,昨晚是不是还是……太过分了点?虽然瀚瀚后来也……给予了回应,但他腰刚好,自己是不是该再克制一些?
各种念头在他脑海里打架,让他坐立难安。
“爸爸,”安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仰着小脸,那双酷似他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洞察,“妈妈只是睡着了。”
小孩子纯净的话语,像一道光,瞬间照进了龚俊纷乱的内心。他怔了一下,随即失笑。是啊,他只是睡着了。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患得患失个什么劲儿?
他弯腰抱起安安,感受着儿子沉静的气息,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嗯,爸爸知道。”他亲了亲安安的额头,“爸爸陪你和妹妹玩。”
话是这么说,但龚总这天的“不在状态”,是全家上下有目共睹的。连保姆都偷偷跟龚妈妈(龚俊之前接孩子时顺便把老妈也接来小住两天)嘀咕:“先生今天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一会儿一趟楼上,一会儿又坐着发呆…”
龚妈妈自然是知情的,看着自家儿子那副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也只能摇摇头:“由他去吧,这次是他理亏,让他长点记性也好…”
夕阳西下,晚霞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红色。
主卧的大床上,张哲瀚终于被生理需求唤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花了十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动了动身体,那种过度使用后的酸软感依旧清晰,尤其是腰际,还有些微的胀痛,但精神上的疲惫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睡后的餍足和慵懒。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细微的脆响,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他摸了摸空瘪的胃部,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睡了一整天。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极轻地推开一条缝。龚俊那张俊脸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眼神里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瀚瀚?醒了吗?”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再惊扰了他。
张哲瀚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仿佛做错了事的大狗般的模样,心里那点因为被吵醒而残留的起床气瞬间烟消云散,反而有点想笑。
他故意板起脸,哼了一声:“干嘛?龚总终于舍得让我睡个安稳觉了?”
听到他语气里没有真的生气,龚俊眼睛一亮,立刻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手里还端着一杯温水,走到床边坐下,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先喝点水。饿不饿?饭菜一直温着呢。”
张哲瀚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温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不少。他抬眼打量着龚俊,发现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神情虽然带着讨好,但眉宇间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焦虑?
“你一直没休息?”张哲瀚有些诧异。他记得自己睡梦中好像“攻击”过他几次。
“我没事。”龚俊避重就轻,伸手替他理了理睡翘的头发,指尖带着眷恋的温柔,“腰还难受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仔细检查着张哲瀚的脸色和裸露在外的皮肤,生怕漏掉一丝不适的痕迹。
张哲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拉高了被子,嘟囔道:“还好……就是饿。”
“我马上让阿姨把饭送上来。”龚俊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吩咐了下去。
很快,精致的餐盘被送了进来,都是清淡可口、营养均衡的菜色,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龚俊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床边,亲自伺候张哲瀚用餐。他夹菜、盛汤、剔鱼刺,动作熟练自然,仿佛做了千百遍。但张哲瀚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龚俊,格外地……黏人。
他的目光几乎一刻不停地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惊——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深不见底的爱意,有小心翼翼的讨好,但更深层的,是一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浓烈的占有欲和一丝……不安?
仿佛一眨眼,自己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张哲瀚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次的事情,不仅仅是自己受了委屈,龚俊也被气坏了。他那强大的外表下,藏着对自己极致的在意和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昨晚那番“宣告”,恐怕不只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用以安抚那颗因恐惧而躁动的心。
他安静地吃着饭,没有像往常那样挑剔或者撒娇,默默地承受着龚俊这种无声的、紧密的“包围”。
吃完饭,龚俊又立刻递上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手擦脸,然后接过餐盘放在一边,自己却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重新在床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
“瀚瀚……”他低声唤道,手指摩挲着张哲瀚的指节,仿佛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嗯?”张哲瀚抬眼看他。
龚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将张哲瀚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吻他的手背,低声道:“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看着他这副样子,张哲瀚心里那点因为被“惩罚”和“宣告”而产生的小别扭,彻底被一种混合着心疼和爱怜的情绪取代。
他反手握住龚俊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朝他勾了勾手指。
龚俊疑惑地俯身靠近。
张哲瀚抬起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向自己,然后在他微凉的唇上印下一个带着饭菜清香的、主动的吻。
这个吻不长,却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一吻结束,张哲瀚看着龚俊瞬间亮起来的眼眸,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轻声道:
“傻子。”
“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以后……不准再那样胡闹怀疑我,听到没有?”
龚俊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愛意和包容,胸腔里那颗悬了一整天、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咚”地一声,稳稳地落回了实处。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席卷了他的全身,冲散了所有的不安和焦灼。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张哲瀚紧紧地、紧紧地搂进怀里,仿佛要将他揉碎在自己的骨血之中。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听到了。”
“再也不会了。”
“瀚瀚,我的瀚瀚……”
窗外的夜幕已然降临,华灯初上。主卧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暖黄的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床上紧紧相拥的两人。
这一次的拥抱,不再带有惩罚的意味,也不再是充满不安的确认,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历经风波后的和解与依偎。那些猜忌、伤害、委屈,都在这个紧密的拥抱和彼此的心跳声中,慢慢融化,沉淀为未来日子里更加深厚的信任与羁绊。
龚俊知道,他心上的那道裂痕,正在被怀中之人的温暖一点点修复、填平。而他,也将用余生所有的爱和耐心,去守护这份失而复得的圆满。
至于那份刻入骨髓的占有欲……或许永远不会消失,但他学会了,用更温柔、更尊重的方式,去表达,去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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