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寂然消散,只余下淡淡的硫磺气息随风潜入,与室内暖融的安宁静谧交织在一起。新年的第一个小时,在相拥的体温和平稳的呼吸中悄然流淌。
龚俊确实是累极了,在张哲瀚令人安心的气息和轻柔的抚触下,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几乎立刻就要沉入黑甜的梦乡。然而,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边界,他感觉到怀里的动静——张哲瀚小心翼翼地支起身,似乎想要下床。
几乎是本能反应,龚俊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立刻收紧了,眼睛还没睁开,含糊沙哑的声音先溢了出来:“……别走。”
张哲瀚动作一顿,低头看着龚俊即使在睡意朦胧中也不肯放松的依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重新躺下来,更紧地贴回那个温暖的怀抱,轻声哄道:“不走,我去看看诺诺被子盖好没有,马上回来。”
“……刚看过……”龚俊咕哝着,把人又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蹭着他柔软的发顶,像大型犬守护着最珍贵的宝藏,“冷……陪我……”
带着睡意的嘟囔,比平时冷静自持的龚医生多了几分孩子气的黏人。张哲瀚忍不住轻笑,心底那点因漫长等待而生的细微委屈,彻底被这罕见的依赖驱散。他不再动弹,安心地窝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轻抚龚俊的后颈和肩膀,感受着那坚实肌理下逐渐彻底的放松。
“好,陪你。”他低声回应,如同许下最郑重的诺言。
这一次,龚俊终于彻底陷入沉睡,呼吸变得深长而均匀。张哲瀚听着耳边规律的心跳,感受着与自己交缠的体温,在这一刻,所有的付出与等待都拥有了最圆满的意义。他闭上眼睛,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也一同沉入属于他们的、安稳的新年之梦。
………
清晨的第一缕熹微,并未能穿透厚重的窗帘,但生物钟还是让龚俊在往常的时间点准时醒来。头痛欲裂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深度睡眠后的饱满感,尽管身体肌肉依旧残留着过度劳累后的酸软。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怀里的温热和重量。张哲瀚依旧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缠抱着他,脑袋枕着他的手臂,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睡得正沉。平稳的呼吸拂过他胸前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
龚俊没有立刻动弹,甚至没有睁眼,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晨间温存。八年分离,聚少离多,让他格外珍惜每一个能相拥醒来的清晨。他微微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仿佛要将过去错失的每一个清晨都弥补回来。
就在这时,卧室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小孩子努力压低的、气音的交谈声——是诺诺醒了,而且正在门外徘徊。
龚俊轻轻掀开眼帘,侧耳倾听。
“……爷爷说,爸爸很累,要让爸爸多睡一会儿……”是诺诺努力模仿大人语气的小奶音。
“那我们就在门口等好不好?等爸爸醒了第一个就能看到诺诺!”这是龚妈妈压低声音的哄劝。
“可是……我想让爸爸看看我穿的新年衣服!还有给爸爸的礼物!”诺诺的声音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和一点点小委屈。
龚俊的唇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将手臂从张哲瀚颈下抽出。动作已经放得极轻极缓,然而,刚刚移动了不到一寸,怀里的人就发出了不满的哼唧,眉头蹙起,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腿也霸道地缠了上来,脸颊在他胸口依赖地蹭了蹭。
“嗯……”模糊的呓语从张哲瀚喉间溢出,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自觉的撒娇意味,“龚俊……别动……”
龚俊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那颗在手术台上面对最复杂情况都能保持平稳的心,此刻却因为这样一个无意识的拥抱和呓语,跳得失了章法。一股温热潮润的暖流,不受控制地从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涌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低头,用目光描摹着张哲瀚沉睡的眉眼,心底最后一点因工作带来的冰封疲惫,也在这温暖的冲击下,彻底融化。无奈,却充满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纵容和宠溺。
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诺诺似乎被奶奶说服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龚俊维持着这个被紧紧抱住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时间悄然流逝。直到感觉到张哲瀚的呼吸频率微微变化,似乎即将醒来,他才再次尝试,极其缓慢地抽出手臂。
这一次,张哲瀚只是哼唧了一声,没有更紧地纠缠。
龚俊松了口气,如同完成了一场精密的手术,轻手轻脚地起身,替他将被角掖好,这才穿上拖鞋,走向门口。
他轻轻拉开卧室门,果然看到诺诺正抱着一个包装得歪歪扭扭、却系了个巨大蝴蝶结的礼盒,像尊小望夫石一样坐在门边的地毯上。小家伙一看到爸爸,眼睛瞬间亮了,立刻就要扑上来,又想起奶奶的叮嘱,硬生生刹住车,只用气音小小声地喊:“爸爸!你醒啦!”
龚俊的心瞬间被儿子这乖巧又期待的模样填满了。他弯腰,一把将诺诺连同那个巨大的礼盒一起抱起来,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新年快乐,宝贝…怎么起这么早?”
“新年快乐爸爸!”诺诺搂住爸爸的脖子,迫不及待地把礼盒塞到他手里,“这是我和妈妈一起给你做的新年礼物!妈妈画的图,我涂的颜色!你快打开看看!”
龚俊抱着儿子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龚爸爸已经起来在看早间新闻,音量调得很低,龚妈妈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看到他出来,都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在诺诺期待的目光注视下,龚俊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个充满童趣的包装。礼盒里面,是一个手工制作的、略显粗糙但无比用心的相框。相框是用冰棒棍粘成的,涂满了诺诺风格的五彩斑斓。相框里嵌着的,是一张张哲瀚手绘的Q版全家福——穿着白大褂的龚俊、拿着画笔的张哲瀚,还有中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诺诺,背景是他们温暖的家。画风可爱,线条流畅,充满了爱意。
相框背面,还用稚嫩的笔迹写着:“送给最棒的爸爸!辛苦了!我们永远爱你!——诺诺和妈妈”
龚俊拿着这个独一无二的相框,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的木质边缘和光滑的画纸,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酸涩而温暖。他低头,看着怀里眼睛亮晶晶、等待表扬的儿子,又抬头看向卧室的方向,只觉得此生所有的奋斗与坚持,都有了最坚实的落点。
“喜欢吗?爸爸!”诺诺急切地问。
“喜欢。”龚俊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收紧手臂,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在他柔软的发顶印下一个郑重的吻,“这是爸爸收到过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诺诺开心地咯咯笑起来,小脸上满是骄傲。
这时,卧室门被拉开,张哲瀚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他显然还没完全清醒,头发乱翘,穿着柔软的睡衣,看到客厅里的父子俩,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带着睡意的、温柔的笑容:“都醒了?怎么不叫我?”
“妈妈!爸爸说很喜欢我们送的礼物!”诺诺立刻从爸爸怀里溜下去,跑到妈妈身边献宝。
张哲瀚走到沙发边,很自然地挨着龚俊坐下,拿起那个相框看了看,挑眉看向龚俊,眼神里带着点小得意:“怎么样?龚医生,我们娘俩手艺不错吧?”
龚俊侧头看着他,晨光中,爱人慵懒的眉眼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张哲瀚放在膝上的手,十指紧密地交缠在一起。所有的感谢与爱意,都融在了这无声的紧握和彼此交汇的温柔目光中。
早餐桌上,气氛温馨而热闹。龚妈妈准备了丰盛的新年早餐,有年糕,有汤圆,寓意着年年高升、团团圆圆。诺诺兴奋地讲述着他昨晚的梦,和今天要跟爸爸一起玩的宏伟计划。
龚俊耐心地听着,不时给儿子夹菜,也给张哲瀚舀了一碗他喜欢的酒酿圆子。虽然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但精神明显比昨晚好了许多。家的温暖,是最好的恢复剂。
“今天真不用去医院了?”张哲瀚确认道,顺手把剥好的鸡蛋放到龚俊碟子里。
“嗯,跟陈主任交接好了,今天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找我。”龚俊咬了一口鸡蛋,语气带着难得的轻松和笃定,“今天一整天,都归你们。”
“耶!太棒了!”诺诺第一个欢呼起来。
张哲瀚也笑了,眼底闪着光:“那说好了,上午陪诺诺拼他那个巨无霸乐高,下午……我们一家人出去逛逛?听说中心公园有新年市集。”
“好。”龚俊点头,目光扫过笑容满面的父母、兴奋的儿子和身边眉眼含笑的挚爱,心中被一种平淡却巨大的幸福感充盈着。
早餐后,龚俊果然信守承诺,被诺诺拉着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开始攻克那盒据说有几千块零件的航空母舰乐高。张哲瀚则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旁边的沙发上处理一些不那么紧急的工作邮件,偶尔抬头,看着阳光下头碰头专注研究的父子俩,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
龚爸爸戴着老花镜看报纸,龚妈妈在阳台打理她那些花草,屋子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和诺诺时不时的提问、龚俊耐心的解答声。
这一刻,没有医院的紧急呼叫,没有工作室的催命deadline,只有柴米油盐的寻常烟火,和彼此陪伴的静好时光。
拼乐高是个极其需要耐心和细心的活儿,正好是龚俊所长。他逻辑清晰,手指灵活,看图纸的能力一流。诺诺在一旁主要负责递零件和发出“爸爸好厉害!”“这个是怎么拼上去的?”的惊叹。
张哲瀚处理完邮件,也凑了过来,靠在龚俊身边,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精准地卡合那些微小的零件,忍不住调侃:“啧,龚医生这双手,拼乐高真是大材小用了。”
龚俊头也没抬,嘴角却微微勾起:“给儿子拼,怎么都不算大材小用。”
诺诺立刻用力点头附和:“对!爸爸最棒了!”
张哲瀚看着父子俩一唱一和,好笑地摇了摇头,伸手拿起一个小零件,也尝试着帮忙。他虽然创意天马行空,但在这种需要极度精确和耐心的事情上,显然不如龚俊。没一会儿就拼错了一个地方,差点导致整个结构不稳。
“哎呀,这里好像不对……”他皱着眉嘀咕。
龚俊侧过头,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然后用自己的手覆上他的,带着他轻轻一按,一旋,那个错位的零件便精准地回归了原位。
“这里,要顺时针转九十度,听到‘咔’一声才行。”龚俊的声音低沉,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张哲瀚感觉耳根有点热,嘴上却不服输:“知道了知道了,龚老师!”
龚俊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紧紧依偎的三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融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下午,一家人穿戴整齐,去了中心公园的新年市集。果然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各种小吃摊、手工艺品摊、游戏摊鳞次栉比,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烤红薯和棉花糖的甜香。
诺诺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兴奋得小脸通红,看什么都新奇,一会儿要买糖画,一会儿要玩套圈。龚俊和张哲瀚由着他,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和天伦之乐。
龚俊还给张哲瀚买了一个手工制作的、带着毛线球的绒线帽,颜色是张哲瀚喜欢的亮蓝色,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眉眼更加生动。张哲瀚很喜欢,当场就戴上了,还非要拉着龚俊在挂满红灯笼的许愿树下自拍。
照片里,戴着滑稽又可爱绒线帽的张哲瀚笑得见牙不见眼,龚俊虽然表情依旧有些内敛,但眼底的温柔和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诺诺在两人中间,做着鬼脸,古灵精怪。背景是熙攘的人群和满树飘动的红色祈愿牌。
他们也在许愿牌上写下了新年的愿望。诺诺的是:“希望爸爸妈妈永远健康快乐,陪我玩!”张哲瀚的是:“工作室越来越好,家人平安喜乐。”龚俊的则很简单,只有四个字——“一如当下”。
他将那块小小的木牌,郑重地挂在了最高的枝头,仿佛要将这份对眼前幸福的珍视,传达给更高远的存在。
夕阳西下,一家人才意犹未尽地踏上归途。诺诺玩累了,趴在龚俊宽阔的背上睡着了,小手里还紧紧攥着赢来的一个丑萌的布偶玩具。张哲瀚走在龚俊身边,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糖葫芦,时不时喂龚俊一颗。
“累了没?”张哲瀚问。
“还好。”龚俊侧头看他,背着一个几十斤的小家伙,步伐依旧稳健,“很久没这么放松了。”
“以后要多这样。”张哲瀚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工作是忙不完的,但诺诺长得很快,爸妈也在变老…”
“嗯。”龚俊应着,目光落在前方被夕阳拉长的、一家三口的影子上,心中一片宁静与笃定,“我知道。”
回到家,安置好熟睡的诺诺,龚俊和张哲瀚并肩站在阳台上。城市的夜景在眼前铺陈开来,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每一盏灯下,或许都上演着不同的悲欢离合。
而他们,无疑是幸运的。
张哲瀚靠在龚俊肩头,看着夜景,忽然轻声说:“龚俊,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真好。比二十岁的时候,还好。”
二十岁的时候,他们有炽热纯粹的爱恋,但也有年少的不确定和现实的无奈。而如今,他们经历了分离与重逢,拥有了共同奋斗的事业、血脉相连的孩子、彼此理解支持的家人。这份感情,在岁月的淬炼下,变得更加厚重、坚韧,深入骨髓。
龚俊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更深地拥入怀中。他的目光同样落在远方,那里有他为之奋斗的责任,但怀里的温度,是他永恒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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