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与暗流

书名:九境劫:凡界序章
作者:天饶

糖画的甜香,孩童的笑闹,阳光的温度,都无法完全驱散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血腥与冰冷。常顺牵着妞妞的手,走在逐渐恢复喧嚣的街道上。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妞妞一手紧紧牵着他,另一只手举着两只糖画——一只活泼的兔子,憨态可掬;另一只则是威风凛凛的老虎,栩栩如生。

“哥哥,老虎给你!”妞妞踮着脚,努力将那只“老虎”糖画高高举起,递到常顺嘴边,小脸上满是“快尝尝我挑的”的雀跃,似乎已完全从方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发间那支木兰玉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常顺从善如流,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下了“老虎”的一只耳朵。麦芽糖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带着阳光和烟火的气息。他笑着揉了揉妞妞的头发:“嗯,很甜,妞妞挑得好。”

妞妞这才心满意足,自己小口舔着那只“兔子”,一只手紧紧牵着常顺,仿佛这样就能拥有全世界最坚实的安全感。然而,这份兄妹间的温馨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常营正!常营正请留步!”

急促的脚步声和带着惶恐的呼喊从身后传来。常顺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目。只见一名身着黑水城司马府文吏服饰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额上见汗,神色紧张不安。

“何事?”常顺语气平淡,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

那文吏跑到近前,深深喘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呼吸,顾不上礼节,压低声音急切地道:“常营正,出大事了!您抓的那位赵公子,已经被押到军法处大牢。可是太子殿下闻讯,雷霆震怒!此刻正在驿馆摔砸东西,厉声斥责司徒将军治下不严,纵容部将以下犯上,目无君父!司徒将军已赶去驿馆斡旋,但太子殿下坚持要您……要您立刻滚去驿馆请罪,并当场释放赵公子,否则……否则就要以‘谋害钦使、意图不轨’的罪名,将您就地拿下,押解进京问罪!将军让小人速来寻您,请您务必……务必谨慎行事!”

文吏的话语又快又急,充满了不安。太子毕竟是储君,代表皇室威严,他若铁了心要办一个边将,即便是司徒明,也会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

妞妞虽然听不懂全部,但“太子”、“问罪”、“拿下”这些字眼,还是让她敏感地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她停下吃糖画的动作,仰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担忧的泪水,小手将常顺握得死紧,糖画都快捏碎了。“哥哥……”

常顺脸上的温和笑意丝毫未变,他轻轻拍了拍妞妞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才看向那焦急的文吏,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

“回去禀报司徒将军,人,是本将依军法所抓。太子殿下若对军法有疑义,可依律上奏朝廷,或请陛下圣裁。至于让本将去请罪放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悄然竖起耳朵的百姓和军士,声音清晰,字字如铁:

“绝无可能。”

“这……” 文吏脸色一白,还想再劝。

“至于太子殿下所言‘谋害钦使、意图不轨’,” 常顺的声音冷了几分,“赵天霸一非朝廷正式册封的钦差,二无陛下诏命,不过一随行纨绔,当街犯法,铁证如山。本将依法拿办,何罪之有?太子殿下若执意以此等莫须有之罪相逼……”

他微微上前半步,那文吏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寒意扑面而来。常顺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那就请太子殿下,将本将的项上人头,连同这黑水城的《边军律》,还有南疆十万将士被克扣军饷的冤屈状,一并带回京城,交与陛下,交与满朝文武,交与天下人……公断!”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慢,仿佛重锤落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周围的百姓闻言,不少人都露出了激愤之色。南疆军饷之事,虽未亲历,但同为边军苦卒,谁不痛恨这等喝兵血的蠹虫?常营正此举,不仅是维护黑水城的法纪,竟还暗含为南疆同袍张目之意!

文吏已是汗透重衣,他深知这话一旦传回,将是何等石破天惊。这已不是简单的顶撞,而是在用边军的血泪和法理,向太子的权威发起最直接的质疑!

“常营正……三思啊!” 文吏颤声做最后的努力。

“本将思之已明。” 常顺不再看他,低头对妞妞温声道,“妞妞,我们回营。”

说罢,他不再理会那呆若木鸡的文吏,牵着妞妞,继续朝先锋营方向走去。步伐依旧稳健,背影依旧挺拔,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话语,只是随口闲聊。

然而,整个黑水城的气氛,已然不同。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速传遍大街小巷、军营内外。常营正非但没有服软请罪,反而以铁一般的法理和南疆旧事,硬生生顶了回去,甚至隐隐有将事情闹大、直达天听之势!

“常营正好样的!”

“就该这么硬气!太子怎么了?太子的人就能无法无天?”

“那赵天霸还克扣过南疆的军饷?该杀!”

“常营正这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啊……”

百姓议论纷纷,大多激赏常顺的硬气,但也暗含忧虑。军士们则更加沉默,眼神却更加锐利,握紧了手中的刀枪。他们明白,营正将边军的尊严和法理,摆在了太子权威的对立面。这一局,已无退路。

回到先锋营,气氛更是肃杀。山猫和黑塔早已得信,迎了上来,脸上没有畏惧,只有凝重和决绝。

“营正!”两人抱拳。

“嗯。” 常顺点点头,将妞妞交给营中可靠妇人照看,并低声嘱咐小岳看护。妞妞虽然担忧,但极为懂事,只是紧紧抱了常顺一下,小声道:“哥哥小心。”便乖乖跟着人走了。

“营正,太子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驿馆传来消息,太子已命人封锁了驿馆周边,他带来的东宫卫率也全部戒备。看样子,是准备来硬的了。” 山猫语速很快,将最新情报道出。

“司徒将军仍在驿馆周旋,但看情形,太子怒火极盛,恐怕将军也难以完全压住。” 黑塔瓮声瓮气地补充,拳头捏得咯咯响。

常顺走到校场高台,看着台下闻讯迅速集结、鸦雀无声的数百先锋营将士。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庞,此刻都望着他,目光坚定,等待着他的命令。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是用平静的目光扫过全场,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弟兄们,今日之事,你们都已知晓。本将依法拿了人,触怒了贵人。现在,贵人不问是非,只要本将低头放人,否则便要拿我问罪。”

他顿了顿,继续道:“本将入边军第一天,学的便是《大东边军律》。里面写得清楚,军法如山,不避权贵;卫民守土,此心可鉴。 赵天霸当街行凶,证据确凿,依律当办。他叔父是太师,他兄弟是太子,这军法,便办不得他了?”

台下,所有将士的呼吸都微微粗重起来,眼中燃起火焰。

“若今日,因他是太师之侄,太子之友,本将便徇私放人,低头认罪。那明日,是否任何一个京城来的纨绔,都可以在我黑水城横行无忌,欺压你们的父母妻儿?是否日后我等边军将士用命换来的军功赏银,也可以被随意克扣,而无人敢言?”

“南疆十万同袍,半年无饷,饥寒而死者不知凡几!他们的冤屈,谁来伸张?!” 常顺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悲愤与凛然,“今日,这赵天霸撞到本将手中,本将若放了他,有何面目去见南疆那些死难的英灵?有何面目,穿身上这套征衣?!”

“不能放!!” 台下,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声吼了出来。

“不能放!!”

“依法严办!”

“营正没错!”

声浪渐起,最终汇聚成整齐的怒吼,响彻云霄。数百条汉子的热血被彻底点燃。这不仅是为了维护常顺,更是为了维护他们自己作为边军的尊严和底线!

常顺抬手,声浪瞬间平息。他目光如电,沉声下令:

“山猫!”

“在!”

“持本将令牌,即刻起,全营进入二级战备。严守营门,无令不得擅动。但若有人敢冲击军营,或对本将及营中将士家眷不利,视为敌袭,可依《战时律》反击!”

“得令!”

“黑塔!”

“在!”

“挑选五十名最精锐的弟兄,披甲执锐,于营门内隐蔽待命。没有本将信号,不得现身。但若……” 常顺眼中寒光一闪,“若有人敢在这黑水城内,对本将动用武力,企图强行拿人,那便视同叛军作乱,给本将——拿下!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得令!” 黑塔眼中凶光毕露,重重抱拳。

安排妥当,常顺看向驿馆方向,眼神幽深。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和这番布置,等于彻底关上了妥协的门。太子那边,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暂时退让,将事情上报朝廷,走正规程序(那对赵天霸极为不利);要么……就真的撕破脸,动用武力。

而他,在等。

等太子做出选择。

也是在等,这件事的风声,能传多远,能引起多少波澜。父亲东方擎的冤屈,赵嵩一党的罪恶,或许……这是一个撬动的缝隙。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顶住眼前的压力,必须展现出足以让太子忌惮的力量和决心。

“呼……”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那柄古朴的刀柄上。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沉静。

风暴已起,他便是那风暴眼中,最平静,也最危险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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