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将跪迎

书名:九境劫:凡界序章
作者:天饶

夜幕低垂,黑水城在一种紧绷的寂静中沉浮。驿馆方向灯火通明,隐约可闻甲胄碰撞与压抑的呼喝,那是太子东宫卫率在展现肌肉。先锋营内,则是一片肃杀的战备状态,火把通明,哨卡林立,士兵们枕戈待旦,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

常顺并未安睡,他独自一人坐在营房内,擦拭着那柄古朴的长刀。刀身幽暗,映照着跳动的烛火,也映出他沉静无波的眼眸。他在等,等一个结果,也等一场更大的风暴。

约莫子时前后,营门外传来一阵沉稳而杂沓的脚步声,并非军队行进,却带着某种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守门的士兵显然得到了吩咐,并未阻拦。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常顺的营房外。

“常营正,司徒将军有请,至议事厅一叙。”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中气十足却刻意压低的声音。

常顺眼神微动,擦刀的手停下。他认得这脚步声不止一人,而且来的方向……并非驿馆。他将长刀缓缓归鞘,悬挂腰间,整了整衣襟,推门而出。

门外,站着一名身着普通校尉服饰、但身姿异常挺拔、目光锐利如鹰的中年汉子。见到常顺,他并未行军礼,只是微微躬身,伸手虚引:“营正,请随我来。”

常顺不语,默默跟上。两人穿行在寂静的营区,绕过主校场,来到位于营地深处、平日里较少使用的议事厅。厅外,竟无一名守卫,静得有些反常。

领路的校尉在门前停步,侧身让开,对常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如同标枪般立在门外,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常顺看了他一眼,抬手,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北境边防舆图沙盘。而沙盘前,并非空无一人。

八个人。

八道身影,如同八座沉默的山岳,矗立在光影之中。

上首一人,正是镇守将军司徒明。他未着甲,一身常服,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眉宇间的沉郁似乎散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壮的决然。他的左手,缠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绷带,小指的位置,空空如也。

而在他身后左右,雁翅排开,肃立着七人。

这七人,皆未穿朝服官袍,衣着各异,或劲装,或布衣,甚至有人穿着商贾的锦袍。他们年龄不一,有须发花白、面容沧桑的老者,也有正值壮年、不怒自威的中年。高矮胖瘦,形貌各异。常顺目光扫过,皆是陌生的脸庞,无一认识。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

当他们听到门响,目光齐刷刷投向踏入厅内的常顺时,那瞬间爆发出的,是无法用任何衣物掩盖的、唯有在尸山血海中反复冲杀、执掌过千军万马、身居帝国武官顶点多年才能淬炼出的——铁血煞气与滔天权势!那并非刻意释放的威压,而是久居上位、手握生杀、早已融入骨髓的气场。仅仅是站在那里,被这七双眼睛注视着,就足以让寻常将领心神失守,腿脚发软。

常顺的脚步,在门槛内微微一顿。

他们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在黑水城?在这个敏感的时刻,齐聚在司徒明的身后?

一个答案,如同惊雷般在他心中炸响,驱散了所有迷雾。不是为了太子,不是为了赵天霸,甚至不单单是为了他常顺今日的“胆大包天”。

是为了——他。

为了东方擎之子,东方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的猜测。

“砰!”

“砰!”

“砰!”

……

连续八声沉闷的膝盖触地声,整齐划一,在寂静的议事厅中回荡,沉重得仿佛能砸穿地板。

以断了一指、面色苍白的司徒明为首,身后那七位无论放在帝国何处都堪称擎天玉柱、架海金梁的顶级武官,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犹豫,就在常顺面前,同时单膝跪地,左手按胸,头颅低垂。

动作标准,肃穆,庄严,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虔诚与沉重。

八道浑厚、沙哑、压抑了太久太久、此刻终于得以释放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轰然响彻厅堂:

“末将司徒明(石重山、岳横江、冷云、厉寒川、铁狰、风烈、雷破军)——”

“拜见小王爷!!”

声浪在厅内激荡,烛火为之摇曳。

小王爷。

不是常营正。

是东方擎之子,靖安王世子,流淌着东方皇族最正统血脉的——小王爷,东方顺。

常顺(东方顺)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八位跪倒在地、最低也是从二品卫将军、最高乃至正一品镇国大将军的帝国军方巨擘。他们没有看向他,姿态恭敬而卑微,但那浑身散发出的铁血气息与沉重气场,却比任何山岳都要巍峨。

二十多年了。不,是二十多年了。

从父亲“战死”,母亲被囚,家族倾覆,他流亡世间开始。这些人,这些父亲曾经的旧部、同袍、誓死效忠的臣子,就在等。在各自的职位上,在无尽的猜忌、打压、排挤、甚至监视中,苦苦地等,默默地忍。等着他出现,等着他长大,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今日,他终于站在了他们面前。以这样一种决绝、强硬、甚至堪称“狂妄”的姿态,闯入了他们的视野,也迫使这隐藏了二十多年的力量,不得不提前浮出水面。

空气凝固了许久。

常顺缓缓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没有立刻让他们起身,而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到议事厅的主位前,转身,面朝依旧跪伏的八人,稳稳坐下。

直到他坐定,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上位者威严:

“诸位将军,请起。”

“谢小王爷!”

八人齐声应诺,这才动作利落地站起身,重新肃立。这一次,他们的目光不再掩饰,带着激动、审视、欣慰、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聚焦在常顺身上。

司徒明上前一步,他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亮得骇人:“小王爷,事急从权,未及提前通禀,便召集诸位同僚至此,实因今日之事,已成导火之索。太子那边,老夫已暂时稳住。”

他抬起自己包扎严实、缺失小指的左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以此为代价,换来他暂不深究今日冲突,也答应将赵天霸之事,押后回京再议。但条件是,明日,必须释放赵天霸,并……您需闭门思过三日。”

常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放赵天霸?那个当街行凶、更身负南疆血债的畜生?

“小王爷,” 站在司徒明左首第一位,那位身形魁梧如山、面容如岩石般冷硬的老者沉声开口。此人便是两位镇国将军之一,石重山,坐镇帝国西陲,有“铁壁”之称。“老夫石重山。今日得见小王爷,方知王爷血脉未绝,天不亡我东方氏正朔。” 他声音如铁石交击,“然,小不忍则乱大谋。赵天霸,必须放。”

另一位镇国将军,岳横江,面容清矍,双目开合间似有江海奔流,接道:“太子虽蠢,其背后赵嵩乃至……宫里那位,却不傻。小王爷今日显露锋芒,已引猜忌。若再死死扣着赵天霸不放,势必引来朝廷彻查。届时,小王爷的身份,先锋营的底细,乃至我等这些年来暗中维持的联系与布置,都有暴露之危。二十多年忍辱,无数弟兄鲜血铺就的暗路,不能毁于一夕。”

辅国将军冷云,气质阴柔,目光却如毒蛇般冰冷,掌管部分京畿暗卫,低声道:“放赵天霸,是暂退一步,以安其心。示敌以弱,方能争取时间。”

卫将军厉寒川,面容冷峻如刀削,负责皇城部分戍卫,声音不带丝毫感情:“让他再多活五年。五年后,连本带利,与他叔父一起清算。”

车骑将军铁狰、风烈,骠骑将军雷破军,皆是曾随东方擎征战四方、如今分散镇守帝国各方要害的猛将,此刻也都纷纷点头,目光恳切而坚定。

“五年……” 常顺缓缓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他明白这些将军的意思。他们今日齐聚,亮明身份,不是来为他今日的“胜利”庆贺,而是来为他,也为他们共同的目标,制定下一步真正的计划——那深埋了二十多年的复仇与拨乱反正之大计。

“五年之内,小王爷必须达到八阶。” 司徒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唯有达到八阶,拥有堪比甚至超越宫中那位的个人伟力,方能在我等起兵之时,稳住大局,震慑不臣,亦能……在关键时刻,拥有救出王爷的可能!”

八阶。那是当世绝顶的门槛。强如他父亲东方擎,当年亦在此境。而皇帝东方宇,之所以能镇压各方,其深不可测的修为,传闻也在八阶,甚至更高。

常顺如今六阶中期,看似离八阶不远,但修为越到后期,每一阶的突破都难如登天,需要海量资源、绝顶功法、生死历练,更需要莫大的机缘。五年,从六阶中期到八阶,这是一个近乎疯狂的目标。

“资源、功法、历练,我等会倾尽所有,为小王爷铺路。” 石重山沉声道,“西陲雪原深处的千年冰魄,南疆巫族秘地的血凰精血,东海归墟的遗迹线索……只要小王爷需要,我等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为小王爷取来!”

“但最危险的历练,仍在边关,在魔族。” 岳横江目光锐利,“于生死搏杀中突破,方是正道。黑水城,将是小王爷最好的磨刀石。未来五年,魔族恐有异动,届时……”

“我明白。” 常顺终于开口,打断了将军们的话语。他抬起头,目光湛然,依次扫过眼前这八张写满风霜、忠诚与期盼的脸。

“放赵天霸,可以。”

“五年八阶,我应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心。

“这五年,我会变强。强到足以撕开那座地宫,强到足以踏上月神宫,强到足以……将属于我父亲的一切,连本带利,全部拿回来。”

“至于隐忍,”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已经忍了二十多年,不差这五年。但五年之后……”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冻彻灵魂的杀意与睥睨天下的霸气,已说明一切。

八位将军闻言,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齐齐再次躬身:“愿为小王爷前驱,万死不辞!”

“今日之后,我等仍需隐匿,非生死关头,不会轻易联络。小王爷在黑水城,一切如常,但行事需更加谨慎。太子经此一事,虽暂退,必怀恨在心,京中赵嵩,也不会善罢甘休。” 司徒明最后叮嘱道,“明日放人之事,交由老夫处理。小王爷只需‘闭门思过’即可。”

常顺点点头。

议事又持续了约半个时辰,就未来五年的初步计划、资源调配、信息传递方式等细节进行了简略的商讨。这些将军皆是雷厉风行之人,事毕,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分批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议事厅内,只剩下常顺与司徒明。

“小王爷,今日让您受委屈了。” 司徒明看着常顺,眼中带着歉意与欣慰。委屈,自然是指明日要放掉赵天霸,还要闭门思过。

“无妨。” 常顺摇头,目光落在司徒明缺失小指的左手上,“将军的手……”

“一根手指,换得五年时间,值得。” 司徒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带着铁与血的味道,“比起王爷受的苦,比起王妃的囚禁,比起小王爷您这二十多年流离,一根手指,算得了什么?”

常顺沉默片刻,起身,对着司徒明,郑重地抱拳一礼:“将军,保重。”

司徒明侧身避开,虎目微红:“末将分内之事。小王爷,前路艰险,您……一定要保重。王爷和王妃,还在等着您。”

“我知道。” 常顺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议事厅。

夜色更深,寒风呼啸。他抬头望天,只见乌云蔽月,星辰隐匿。

五年。

放虎归山,忍辱负重。

只为那一天的到来。

他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眼神,重新归于深海般的沉静。

忍。

是为了不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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