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私人修复实验室像一座精密的水下堡垒。恒温恒湿，空气里浮动着生漆与松节油的清冽气味。无影灯下，沈砚的镊尖蘸取金粉，正凝神填补周漾臂上那道狰狞的擦伤。
“金缮（Kintsugi）…用大漆混金粉修补残缺，”周漾斜倚在手术台上，任由沈砚摆弄，目光却钉在对方微颤的睫毛上，“沈老师挺会挑地方下手啊——专往少爷最贵的胳膊上贴金。”
沈砚指尖一顿，金粉险些抖落：“闭嘴。肌肉再绷紧，缝线会崩。”
他强迫自己专注。生漆黏合皮肉带来细微刺痛，周漾却一声不吭，只将视线转向工作台——那里摊着《师遗稿》与三块瓷片：一块是周家祖传元青花鬼谷子罐残片，另两块来自赵家走私的“洪武青花双耳樽”。
“检测结果出来了。”实验室总管秦博士将平板推到沈砚眼前，声音发紧，“三者钴料成分完全一致——云南珠明料，且含有独有稀土元素‘钇’。”
他调出光谱分析图，三条曲线在“钇”元素峰值处惊人重叠：“这种钴矿清末就枯竭了。周家的罐子是老太爷1948年在香港拍得，赵家的‘洪武青花’却是三十年前出土…时间对不上。”
沈砚猛地抬头：“除非周家藏品也是…”
“也是赝品？”周漾嗤笑，左手突然抓住沈砚握镊子的手腕，“看看这个。”他扯开自己衣领，露出锁骨下一道陈年旧疤，形状竟与元青花罐的冲线裂纹一模一样！
“十岁那年，我打碎鬼谷子罐。老爷子用家法抽的——藤条蘸盐水，说这罐子抵十条周家人命。”周漾眼底结冰，“现在你告诉我，周家拿命供着的传家宝，和赵家杀人的赝品…同源？”
死寂在实验室蔓延。秦博士冷汗涔涔：“还…还有更蹊跷的。我们比对了您的DNA…”他滑动平板，调出一张基因图谱，“您染色体中的线粒体序列，与瓷片表面提取的…明代制陶匠人骨灰成分，匹配度99.7%。”
“什么意思？”周漾眯起眼。
“意思是——”沈砚抽回手，镊尖指向周漾心口，“烧制这件元青花的匠人，是您血脉先祖。而赵家仿品用了同源钴料，甚至…混入了同族尸骨研磨的骨灰瓷工艺！”
***
暴雨砸在防弹车窗上。宾利慕尚冲破雨幕，直抵周家老宅祠堂。
紫檀供桌上，元青花鬼谷子罐静立幽光中。苏麻离青料晕散如墨，鬼谷子衣袂翻飞处露出周漾幼时刻的歪扭小字“漾”。周父跪在蒲团上，背影佝偻如朽木。
“爸，”周漾踢开祠堂门，雨水从他额发滴落，“罐子谁修的？”
周父肩头一震，未回头：“…苏州顾家，顾四爷。”
“顾四爷二十年前就瘫了手，修个茶壶都抖！”周漾一把掀翻供桌！青花罐凌空坠落——
“不要！”周父扑身去接！
沈砚却更快。他旋身滑跪，双臂稳稳接住罐身，指尖精准卡在冲线裂纹处。瓷胎冰凉的触感激得他浑身一颤——那道裂痕下，竟透出极淡的…血腥味？
“1983年，顾四爷用周家祖坟挖出的尸骨，混入云南珠明料，重烧了这只罐子。”周漾的声音淬着毒，“而您，用我挨的那顿家法，给这件腌臜玩意开了光！”
周父瘫倒在地，面如死灰：“赵家逼的…他们抓了你姑姑…”
祠堂外骤然枪声大作！玻璃爆裂声中，三枚弩箭钉入祖宗牌位！赵三爷的狂笑穿透雨夜：“周老大！用亲妹妹的骨头给你家瓷器增光，滋味如何啊？！”
沈砚怀中的青花罐突然“咔”一声脆响！那道被金缮过的旧裂崩开，一截森白指骨从瓷胎里滑出，砸在满地狼藉中！
指骨尾戒上，刻着细小的“周”字。
“小姑…”周漾盯着那截白骨，瞳孔缩成针尖。他慢慢弯腰拾起指骨，鲜血从紧攥的掌心渗出，混着雨水滴在戒面。
赵三爷的身影出现在破碎的窗外，猎枪扛在肩头：“这指骨可是当年从火葬场偷换的，烧瓷时特意没磨碎——就为让你周家日日跪拜自家人的尸骨！”
周漾突然笑了。他染血的手将白骨按进心口，转身对沈砚道：“哭包，帮我个忙。”
他扯下颈间那根从不离身的黑绳——绳上挂着一枚乌沉沉的虎符，塞进沈砚手里：“去地下三号保险库，打开‘枭’字柜。”
沈砚触到虎符的刹那，秦博士的基因图谱突然闪过脑海！线粒体…母系遗传…
“这虎符是明朝锦衣卫调兵信物，”赵三爷眯眼，“你周家果然和那帮朝廷鹰犬——”
“错了。”周漾打断他，目光锁住沈砚，“这是钥匙。能打开…你恩师用命藏起来的东西。”
沈砚浑身剧震！恩师坠楼前嘶吼的“假的”…难道是指…
“赵老三，”周漾踏着满地牌位碎片走向窗口，白骨在他掌心捏得咯吱作响，“你以为我小姑的骨头，是白拿的？”
他猛地扬手！那截指骨如箭射向赵三爷面门！
“这一指骨——”
猎枪轰鸣与玻璃碎裂声同时炸响！
“抵你赵家全族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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