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饭店的包厢里，暖气开得很足。
桑眠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划着玻璃杯壁。杯里的柠檬水冒着细密的气泡，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
门被推开时，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江迟走在江阿姨身后，黑色的风衣搭在手臂上，里面是简单的白色毛衣，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的目光扫过包厢，在落在桑眠身上时，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和长辈们打招呼。
“回来啦阿迟！”桑眠妈妈笑着起身，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都长这么高了，比小时候更俊了！”
江迟笑了笑，眉眼舒展时，依稀能看出少年时的模样：“桑阿姨好，叔叔好。”
“快坐快坐。”桑爸爸招呼他坐下，正好把他安排在了桑眠旁边的空位。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桑眠的肩膀下意识地绷紧了。她能感觉到他坐下时带起的微风，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木质香，比下午在雨巷里闻到的更清晰。
六年未见，他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褪去了少年的张扬，多了几分沉稳内敛，可看向她时，眼神里那点不易察觉的专注，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在英国怎么样啊？习惯那边的生活吗？”桑妈妈拉着家常，语气热络。
“挺好的，就是饮食不太习惯，总想吃家里的菜。”江迟回答得得体，目光偶尔会越过杯沿，落在桑眠低垂的侧脸上。
她剪短了头发，齐肩的长度，发尾微微卷曲，比小时候多了几分温婉。可紧抿的嘴角，和攥着杯子的手指，都在泄露她的紧张。
下午在雨巷里，他叫住她时，她眼里的慌乱那么明显。
江迟的心里，悄悄燃起一点微弱的希望。
饭局的气氛很热烈，长辈们聊着这些年的变化，说江迟出息了，说桑眠的画出版了，话题时不时落在两个年轻人身上。
“你俩小时候总在一块打闹，”江阿姨笑着说，“现在阿迟回来了，正好，以后互相照应着点。”
桑眠的脸颊有点发烫，刚想开口说“早就不怎么联系了”，就听见江迟接话：“好啊，我刚回来，很多地方都不熟，还得靠桑眠多指点。”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没有过那六年的空白，也没有过雨巷里的仓皇擦肩。
桑眠捏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没说话。
菜一道道上桌，长辈们忙着给江迟夹菜，问他想吃什么。江迟应付着，手里的公筷却在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时，顿了顿，转向了桑眠的碗里。
“你小时候爱吃这个。”他说，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桑眠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了。碗里的糖醋排骨冒着热气，酱汁红亮，确实是她小时候的最爱。没想到，他还记得。
周围的长辈们都笑了起来，带着了然的意味。
“看来是真记得啊。”江阿姨打趣道，“小时候就总抢眠眠的排骨吃，现在知道疼人了。”
桑眠的脸颊更烫了，她低着头，用筷子把排骨拨到碗边，没吃，也没说话。
江迟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再逼她。
饭局过半，长辈们聊起了房子的事。
“阿迟刚回来，还没找好住处呢，”江妈妈有点发愁，“现在租房子也麻烦，想找个离公司近点的。”
“哎？”桑眠妈妈忽然拍了下手，“眠眠不是在城西那边租了个公寓吗？我记得她楼上那户好像要搬走，要不要问问房东？”
桑眠猛地抬头：“妈！”
“对啊！”江妈妈立刻接话，“城西离阿迟的公司挺近的，要是能住一栋楼，互相也有个照应，多好啊！”
江迟看向桑眠，眼神里带着点期待：“方便吗？”
桑眠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她想象了一下和江迟住上下楼的场景，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不……”她刚想说“不方便”，就被妈妈打断了。
“方便方便！”桑妈妈笑着说，“我回头就让眠眠问问房东，要是还没租出去，就让阿迟住进去！”
“那太谢谢桑阿姨了。”江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目光落在桑眠身上，带着点得逞的狡黠。
桑眠瞪了他一眼，却被他回以一个无辜的笑容。
她忽然有种预感，这个六年未见的人，一回来就没打算让她安生。
饭局结束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江迟主动提出送桑眠回家，长辈们自然乐见其成，笑着把他们推了出去。
两人并肩走在饭店门口的石板路上，谁都没说话。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在地面上交叠在一起。
快到桑眠公寓楼下时，江迟忽然停下脚步。
“桑眠，”他看着她，眼神认真，“下午在巷口，对不起。”
桑眠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为什么道歉。
“我不该突然叫住你，让你为难了。”他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桑眠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没、没事。”
“关于住处的事，”江迟又说，“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再找……”
“不用了。”桑眠打断他，“我问问房东再说吧。”
说完，她转身往公寓楼走，没再回头。
江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才缓缓勾起嘴角。
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轻易躲开了。
那些错过的六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他会一点一点，慢慢补回来。
而第一步，就是先住到她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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