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忧看起来异常和善,与苗寨里其他住户毫不掩饰的好奇或警惕截然不同,这份松弛感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
““你普通话真标准,”我由衷感叹,“好不容易遇到能顺畅沟通的人。”
他垂下眼,密长的捷毛像蝴蝶的翅膀不安的扇动。“我和我阿妈学的,她是我们寨子里唯一出去过的女人”
出去过吗……
“你母亲在寨子这么久,知道这个人吗?…我有她的照片…”我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递过去,“就想跟你打听个人,叫阿卡的女性……”话未说完,我便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耐。
他甚至没仔细看照片,只是匆匆一瞥,脸上那种温柔和煦的神情瞬间褪去
像退潮后露出的冰冷礁石。
“她是我妈妈的…朋友,”我垂下眼,避开他过于直白的视线,那目光像能轻易穿透我拙劣的伪装,“这次来,正好带点东西给她。”
他沉默地凝视着我,专注得令人不自在,仿佛要将我的每一丝表情都刻印下来。空气凝滞。
“这样啊…”他脸上又挂起那种恰到好处的微笑,弧度完美却少了温度,“不过她最近一个月都不会在家。”
“不在家?”我的心沉了一下。
“是啊,你来的不是时候,”何忧语气轻巧,带着点事不关己的疏离,“这个月,她去蛊虫林了”
近一个月…我怎么可能在这里等那么久?一丝焦躁爬上心头。
何忧似乎看透了我的踌躇,声音放柔了些:“你可以把东西交给我,我帮你转交给她”
我有什么东西给她?那只是个借口。我是来取东西的—母亲留在这里的房产证、几张银行卡,还有一封……至关重要的信。
“不用了,”我强迫自己语气平稳,“等她回来,正好见见面。”
我正要离开手腕却被猛地攥住,力道大得让我一怔。
风吹起他靛蓝色的衣摆,腰间的银饰流苏叮当作响,清脆又突兀。
“可以请你来我家吃饭吗?”他垂着眼看我,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像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湿漉漉地、直勾勾地望进我眼底。
“我想和你做朋友!”
那语气太过真诚,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乞求,让我心头莫名一软,竟有些不忍看他瞬间黯淡下去的模样。
“我哥还在等我,下次吧。”不会有“下次”我在心里想。
“你的哥哥?”何忧的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他晚上在奇木家吃饭,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和我一块吃吧。”他手指向不远处河边一栋别致的吊脚楼,“我家就在鼓楼旁边,很近的。”
他语气里的笃定和不容拒绝,让我一时语塞。
时间确实尴尬,下午未过,晚餐尚早。吊脚楼里弥漫的陈旧木香和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让我愈发想念城市的喧嚣,仅仅半天,我就归心已似箭了。
为了打发时间,何忧提议带我去他后院摘菜。后院紧邻着一片幽深的林子,绿意葱茏,生机勃勃。
“这些都是你自己种的?”我有些惊讶于这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菜畦。
“是啊,”他侧头看我,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他浅淡的眸子里,折射出剔透的光泽。
“你喜欢吗?”他问我。
“你喜欢吗?这里”
那眼神太过专注明亮,让人难以招架。
“我…挺喜欢的。”我含糊应道。
“你喜欢就好,”何忧的嗓音里溢出满足的笑意,像清泉流过山涧,“你可以摘一些,晚上我给你做”
他动作利落地掐下几片嫩叶,放入臂弯的竹篮。
阳光勾勒着他清瘦却挺拔的身形,如果他是个女孩,定会倾倒许多人。
当然,是男孩也很好,只是他这过于灿烂的笑容和毫不设防的亲近,总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像是精心描画的糖衣。
如果排除他不是喜欢我,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个寨子不算大,我也箅摸清这个寨子大约几百个人。
何忧和奇木认识也很正常。
……………
“你的腿,”他忽然停下动作,目光落在我被划破的裤管上,那里洇着暗红的血痂。
“处理得不太好,我再帮你清理一下吧?”他俯身,迅速从菜地边缘采了几株带着特殊清香的草叶,丢进篮中。
其实血早止住了,只是凝结的疤痕看着狰狞。有人愿意帮忙,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尤其是在他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下。
我点了点头。
何忧见我应允,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得偿所愿的愉悦,快得像林中闪过的鸟影。
他带我回到吊脚楼,径直上了二楼他的卧室。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异常整洁。他示意我坐在他的木床上。
他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卷起我的裤腿,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我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可能会有点疼,”他仰起脸,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烛光在他眸中跳跃,
“忍一忍”
摇曳的烛火是这昏暗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他,也模糊了房间的边界。
直到此刻,我才像大梦初醒般猛地意识到我正坐在一个相识不过几小时的、陌生苗寨少年的床上。
身处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
应该……没关系吧?我试图说服自己。
这里的气息原始而质朴,这里的人看起来也如这山水般单纯无害。
他一个比自己看起来还要纤细的少年,能图我什么呢?
房间里没开窗,只有一个蜡烛在柜台上可怜地亮着,照着何忧清亮的眼眸。
他的服饰和奇木一样,纹理更加繁复,银饰也更多。
头发垂在肩膀上,最醒目的是颈间那一轮银月般的项圈。
“何忧”
“何忧你…”我忍不住开口,打破这过于安静、只有烛火哔剥声的氛围。
“你们苗人的服饰……还有这银饰,都很特别,是怎么做的?”我试图让话题显得自然。
“服饰是寨里的阿婆们一针一线缝的,”他低着头,小心地用捣碎的草药敷在我的伤口上,清凉感立刻压下了隐隐的刺痛。
“银饰嘛,”他顿了顿,指尖的动作未停,声音却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讲究可就大了。每一锤,每一錾,都含着心意,也藏着规矩。”
他抬起眼,烛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出一片阴影,让那浅淡的眸子显得格外深邃,“你想知道,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他笑了笑,那笑容在烛光摇曳中,既温柔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掌控感。
“不过现在,先让我把你的伤处理好。毕竟……”
他顿了顿,指尖在银项圈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满月般的银光似乎更冷了。
“在这片林子里,一点小伤口,也可能引来意想不到的‘关注’。别担心,”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目光却牢牢锁着我,“在我这里,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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