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烽烟上海(上)

书名:博君一肖:血色星光
作者:雨若花熙95

一九三九年深秋的上海,像一幅被战火熏黄又强行裱糊起来的工笔画。租界里,法国梧桐巨大的叶片已染上深浅不一的焦糖色,固执地悬在枝头,又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被带着硝烟余味的江风簌簌吹落,铺满静安寺路和霞飞路那些依旧光洁的卵石路面。

南京路,这条号称“远东第一商街”的动脉,脉搏依旧在跳,只是那节奏里裹挟着一种病人膏肓般的虚浮与焦灼。霓虹招牌在薄暮里次第亮起,百乐门的爵士乐隐隐飘荡,橱窗里陈列着价格不菲的舶来品,西装革履的绅士与旗袍裹身的淑女穿梭其间,竭力维持着十里洋场最后的体面与繁华。

然而,那繁华之下,是巨大的空洞和不安。报童尖利的声音刺破这层浮华的薄膜:“号外!号外!国军武汉外围防线吃紧!日军轰炸长沙!”

匆匆的行人,脸上交织着麻木、忧虑与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黄包车夫佝偻着背,汗水浸透破旧的短褂,沉重的脚步踏在梧桐落叶上,发出细碎而沉闷的碎裂声。

弄堂深处,晾晒的衣物挤挤挨挨,飘散着淡淡的皂角味和煤球炉燃烧的气息,偶尔夹杂着妇人压低的争吵或孩童不明所以的啼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昂贵的法国香水、街头小摊飘来的生煎馒头油香、劣质烟草的呛人气味,以及无处不在的,隐隐约约的、来自远方战场的血腥与焦土气息。

这里是孤岛上海,一座在惊涛骇浪中奋力维持着平衡的危城。

肖战推着他那辆漆皮斑驳、车铃喑哑的“老永久”自行车,拐进了南京路后面一条相对僻静的弄堂。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肘部打着深色补丁的邮局制服,在弄堂灰扑扑的底色里并不显眼。车后座两侧沉甸甸的邮袋,随着颠簸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里面塞满了维系这座孤岛脆弱神经的信件和报纸。

弄堂口,卖馄饨的阿婆照例递给他一个温热的微笑,他点点头,脸上也习惯性地浮起一点温和的暖意,只是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他熟稔地绕过几个堆着杂物、滴着水的拐角,在一栋爬满枯萎爬山虎藤蔓、砖墙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石库门房子前停下。

这里,就是他在这座庞大、混乱、又充满诱惑与危险的都市里,暂时栖身的角落——一栋老式石库门房子的顶层小阁楼。

窄小陡峭的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推开那扇薄薄的、漆色剥落的阁楼门,一股混合着旧木头、油墨、灰尘和淡淡皂角味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阁楼空间低矮,倾斜的屋顶几乎要压到头顶,一扇小小的老虎窗开在斜面屋顶上,透进上海傍晚昏黄的光线,恰好照亮了室内简陋的陈设:一张并排放置的、铺着蓝白格子床单的铁架子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一张掉了漆的方桌靠墙放着,上面堆满了书籍、报纸、稿纸、墨水瓶和一个搪瓷杯;墙角立着一个掉了门板的旧衣柜;几把旧竹椅随意放着。这就是他和另一个年轻人共同的家。

门开的声音惊动了窗边伏案疾书的人。那人闻声转过头来,正是王一博。他穿着一件半旧的深灰色细条纹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专注和锐利,像淬了火的寒星。看到肖战,那紧绷的、沉浸在思绪中的神情瞬间融化开,嘴角向上扬起一个真切的弧度,驱散了方才的冷峻。

“回来了?”王一博的声音带着一种青年特有的清朗,又因长时间伏案而略显低沉沙哑。

“嗯。”肖战把沉重的邮袋小心地放在门边角落,卸下肩上无形的重担般松了口气,走到桌边拿起搪瓷缸子,仰头灌了几大口凉白开。凉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畅。

“路上不太平,好几个路口加了岗哨,盘查得紧。”

他抹了下嘴角的水渍,目光落在王一博面前摊开的稿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遒劲有力的钢笔字,旁边还散落着几张模糊不清、显然是在危险环境下匆忙拍下的照片——断壁残垣,流离失所的难民,神情麻木的士兵。“又在赶稿子?今天的新闻?”

王一博摘下眼镜,捏了捏发胀的鼻梁,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那锐利的锋芒被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覆盖。“还能是什么?闸北那边昨天又被炸了一轮,平民伤亡惨重。租界工部局装聋作哑,报纸上轻描淡写。”

他拿起一张照片,指着上面一个抱着破损瓦罐、在废墟前茫然哭泣的小女孩,“我想把这个发出去,主编说‘影响观瞻’,给毙了。”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力感。“最后只能写些不痛不痒的‘前线战报’和租界里的风花雪月。”

肖战沉默地听着。他每天骑着自行车穿梭于这座城市的表里,像一条在浑浊水域中游动的鱼,感知着水流的每一丝变化。他送去的报纸,有鼓吹“大东亚共荣”的日伪喉舌,有粉饰太平、醉生梦死的洋商小报,也有像王一博供职的《沪江日报》这样,在夹缝中努力发出一点真实声音、却处处受限的民间报纸。他看过太多王一博笔下被枪毙的真相,也理解他此刻的愤懑。

“总比没有声音强,”肖战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他拿起暖水瓶,给王一博的搪瓷杯里续上热水,“至少还有人愿意写,还有人……愿意看。”他把杯子轻轻推到王一博手边。

热水蒸腾起的白汽氤氲了王一博镜片片刻。他看着肖战沉静的脸,那双眼睛像幽深的潭水,似乎总能包容下他所有的激愤和沮丧。王一博端起杯子,暖意透过搪瓷传到掌心,也似乎熨帖了心底的躁郁。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是啊,还能写……总比彻底失声要好。”他拿起桌上一个冷硬的馒头掰开一半递给肖战,“饿了吧?凑合垫垫,晚上出去吃碗面?”

肖战接过馒头,也不客气地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带着隔夜的凉气,但在这乱世,已是安稳的一餐。阁楼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两人咀嚼食物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弄堂里传来的模糊市烟火声。在这狭小拥挤的空间里,竟奇异地生出一种与外面动荡世界隔绝的安宁。

作者说

很喜欢的一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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