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律师

地下室的空气潮湿而凝滞，混合着消毒水、旧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但此刻，这气味却让陈默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全感。周律师离开时坚定的脚步声，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外面那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他躺在行军床上，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只剩下极度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在药物作用下缓缓退潮，留下一种沉重的、仿佛宿醉后的钝痛。伤口被周律师简单处理过，传来清凉的刺痛感。

他不敢完全睡去，潜意识里依旧紧绷着一根弦，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耳朵捕捉着楼上极其微弱的声响——周律师似乎在移动家具，检查门窗，布置着什么。这些声音非但没有让他不安，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慰藉。他不是一个人了。

时间在昏沉与清醒的交界处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陈默猛地睁开眼，心脏本能地一紧。

周律师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和一小块压缩饼干走了下来。他的脸色依旧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和锐利。

“吃点东西。”他将东西放在床边的小凳上，“烧退了些，但体力消耗太大，必须补充。”

陈默挣扎着坐起身，接过搪瓷缸。里面是温热的白粥，很稀，但对他饥肠辘辘的胃来说，已是无上美味。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暖流顺着食道滑下，驱散着体内的寒意。压缩饼干硬得像石头，他用力掰开，一点点咀嚼，吞咽时喉咙依旧干涩发痛，但他强迫自己全部吃了下去。

周律师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直到陈默吃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

“我检查过了，外面暂时安全。但这里不能久留。零和他背后的人能量超乎想象，常规的藏身点瞒不了多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必须主动出击。”

陈默的心猛地一提！主动出击？！就凭他们两个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律师，一个奄奄一息的流浪少年？去对抗那个庞大的、隐藏在阴影中的恐怖组织？

“怎么……出击？”陈默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

周律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体。他一层层打开油布，露出里面一个极其陈旧、甚至有些破损的黑色笔记本，以及一个更小的、类似U盘但造型古朴的金属存储设备。

“这是我最后的底牌。”周律师抚摸着笔记本粗糙的封面，眼神复杂，像是看着一件承载了太多沉重记忆的遗物，“很多年前，我经手过一个非常棘手的案子，涉及到临舟集团早期一些……不清不楚的海外资产转移和生物技术合作。当时迫于压力，案子不了了之，大部分证据也被‘消失’了。但我留了个心眼，偷偷备份了最核心的一部分数据，和我的调查手记，藏了起来。”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这里面，有当年与临舟集团合作的那个境外生物实验室——‘普罗米修斯之火’——的一些模糊线索和资金往来痕迹。虽然不完整，但指向性很强。我怀疑……零，或者他代表的势力，很可能与这个实验室有渊源，甚至就是其核心成员。”

陈默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临舟集团！江临舟！果然和他有关！

“还有这个，”周律师拿起那个金属存储设备，“这是昨天我冒险从一个……已经牺牲的线人最后传递信息的地点取回的。他用生命换来的东西。里面是什么，我还不知道，需要特殊的解密程序。但我有种预感，里面的东西，可能会颠覆一切。”

牺牲的线人……陈默感到一阵寒意。周律师为了这件事，已经在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我们的目标不是硬碰硬。”周律师看着陈默，眼神灼灼，“那样是送死。我们的目标是……制造混乱，抛出诱饵，把水搅浑！”

他压低声音，语速加快：“零的实验室，还有那个‘回收站’，是他们的核心秘密，也是最大的软肋。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掩盖。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秘密的冰山一角，用无法追踪的方式，抛到那些……对临舟集团和‘普罗米修斯之火’同样感兴趣、且有能力的对头面前！”

“对头？”陈默茫然。

“国际刑警组织内部某些派系，几个一直被临舟集团压制的竞争对手，甚至……某些国家的情报机构。”周律师的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只要有一点火星溅出去，让他们嗅到味道，就足以引发一场地震！零和他背后的人再厉害，也无法同时应对来自多方的、真正的巨头的调查和压力！到时候，他们自顾不暇，我们才有喘息和寻找更多证据的机会！”

陈默听得心惊肉跳！周律师这是要玩火！要把天捅破！

“这……太危险了！万一他们先找到我们……”陈默的声音带着恐惧。

“所以时机和方式至关重要！”周律师斩钉截铁，“我们不能直接露面。需要用最隐蔽的渠道，像病毒一样传播信息。而且，我们需要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信使’。”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默身上。

陈默浑身一僵。

“我……”他下意识地想退缩。

“不是你本人。”周律师摇摇头，“你现在是他们的首要目标，太显眼。我说的是……你带来的‘信息’本身。”他指了指陈默的脑袋，“你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细节，关于实验室内部结构、仪器型号、‘叶子晨’复制体的特征、‘回收站’的位置和环境……这些第一手信息，比任何文件都更有冲击力！我们需要把这些信息，转化成无法被轻易抹去的‘证据’！”

“怎么转化？”陈默茫然。

“画下来。”周律师从桌子抽屉里拿出几支铅笔和一本速写本，“尽可能详细地画下来。实验室的布局，那些仪器的样子，储存罐，甚至……那些‘叶子晨’的面容特征。你的记忆，就是最有力的武器！”

画画？陈默愣住了。他从未学过绘画。但此刻，周律师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信任和迫切，像一团火，点燃了他心底残存的勇气。

“我……我试试。”他接过铅笔和速写本，手指微微颤抖。

“还有，”周律师的神色更加凝重，“你最后提到的……那个年长的‘叶子晨’……他临死前，似乎认出了你？还提到了‘林晚’？”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沉重地点了点头。那个画面，是他心底最深的刺。

周律师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困惑：“这不合逻辑……除非……除非你的‘重生’，并非偶然，或者……在‘叶子晨’的本体意识深处，存在着某种……与林晚相关的、极其深刻的执念或联系，这种联系强烈到甚至影响了某些复制品的残留意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自言自语，陷入了一个极其复杂和可怕的猜想中。

陈默听得毛骨悚然。他的重生，和叶子晨的执念有关？这怎么可能？！

“这件事先放一放。”周律师甩了甩头，似乎要将这过于惊悚的念头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先把水搅浑。你安心在这里养伤，画画。我需要出去一趟，安排信息传递的渠道和准备必要的物资。记住，绝对不要离开地下室！有任何异常，躲进那个角落的夹层里！”他指了指地下室一个极其隐蔽的、被杂物挡住的暗格。

陈默紧张地点点头。

周律师仔细检查了门窗，又将一把老旧但保养得很好的手枪和几个弹夹塞进怀里，最后深深看了陈默一眼：“等我回来。”

说完，他转身走上楼梯，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光亮中。地下室的门再次被仔细关好，落锁。

空间重归昏暗和寂静。

陈默靠在床头，手里紧紧攥着铅笔和速写本，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周律师的计划像一场疯狂的赌博，赌注是他们的生命。但除此之外，他们似乎别无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速写本空白的第一页。铅笔尖悬在纸上，微微颤抖。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个噩梦般的地下实验室……冰冷的合金墙壁……闪烁的屏幕……巨大的储存罐……还有……那些穿着白大褂、眼神空洞的“叶子晨”……

恐惧和痛苦再次袭来，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面对。笔尖落下，在纸上划出第一道生涩却坚定的线条……

他知道，他画的不是画，而是投向深渊的战书。

窗外，天色依旧阴沉。但在地下室这方寸之地，一场绝地反击的微弱火焰，已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