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在凌晨时分终于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更深的疲惫。林晚在晨曦微光中醒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挣扎着坐起身,胃部的钝痛依然存在,但至少不再像昨晚那样尖锐到令人窒息。
床头柜上的药瓶东倒西歪,她伸手去够水杯,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也好,反正那些药片吃下去,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今天是项目中期汇报的日子。尽管周叙已经将她边缘化,但作为名义上的负责人,她必须出席。她拖着虚弱的身体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影让她怔住了。
不过一夜之间,她仿佛又消瘦了一圈,锁骨突出得吓人,眼下的乌青即使用再厚的遮瑕也掩盖不住,别说别人了,她自己都觉得现在的样子很吓人。
“再撑一撑,”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就快结束了。”精心化妆,挑选了一套剪裁最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她试图用外在的武装来掩饰内在的溃败。
出门前,她吞下了双倍的止痛药,确保自己至少能在汇报期间保持体面。到达公司时,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
周叙坐在主位,正在翻阅手中的材料,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林晚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感受到几道同情的目光,但她只是挺直了背脊,面无表情。汇报开始,接替她工作的王经理站在前方讲解方案。
林晚静静地听着,心里泛起一丝苦涩——那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打磨出的创意,如今却冠上了别人的名字。
“关于生态水循环系统的部分,我认为还需要进一步优化。”周叙突然打断,“这个设计的初衷是什么?”王经理显然没有深入了解过前期的构思,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林晚。周叙终于抬起头,目光越过长长的会议桌,落在她身上:“林经理,这个部分原本是你负责的,不如你来解释一下?”
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但林晚知道这是故意的——他要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她缓缓站起身,胃部因紧张而抽搐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生态水循环系统的设计初衷,不仅仅是节能环保,更是为了创造一种人与自然的情感连接。水流的声音、湿度的变化、植物的生长,这些细微的体验能够唤醒都市人内心深处对自然的敬畏......”她娓娓道来,声音虽然虚弱,但条理清晰,观点深刻。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的阐述吸引。周叙注视着她,眼神复杂。即使病成这样,
即使被他如此对待,她依然能在专业领域绽放光芒。这份坚韧,让他既心疼又愤怒。“很精彩的阐述。”在她结束后,周叙淡淡地说,“可惜,再美好的理念,也需要健康的身体来支撑。”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林晚脸上,她也想健康,也想活着,如果没有生病,她的一生不该是这样的。
她咬紧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会议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
林晚第一个起身离开,她需要尽快回到办公室,止痛药的效力正在减退。
“林晚。”周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有事吗,周总?”他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文件夹:“城西有个新项目,需要人去实地考察。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林晚打开文件夹,里面是项目的基本资料和考察任务。地点在偏远的开发区,来回至少要四个小时。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这是要支开我?”她抬起眼,直视他。“只是合理的工作安排。”他的表情毫无波动,“如果你觉得身体吃不消,可以直说。”他在逼她,逼她承认自己的虚弱,逼她向他低头。
林晚握紧文件夹,指节泛白。她知道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但她不能认输,至少现在不能。“没问题,我下午就去。”周叙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转为更深的冷意:“随你。”
回到办公室,林晚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胃痛如潮水般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颤抖着手去够抽屉里的药瓶,却发现已经空了。
该死。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去药店还来得及。强撑着站起身,一阵眩晕袭来,她连忙扶住桌沿。
“林经理,你没事吧?”黎默正好抱着一摞文件经过,见状赶紧放下东西扶住她。
“没事,有点低血糖。”她勉强笑了笑,“能帮我去楼下药店买点胃药吗?”黎默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您看起来很不舒服,我送您去医院吧?”“不用,买点药就好。”她坚持道,从钱包里掏出钞票,“麻烦你了。”
黎默离开后,她瘫坐在椅子上,等待这一波疼痛过去。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闭上眼睛,努力调整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
她以为是黎默买药回来了,强打精神说了声“请进”。然而推门而入的,是周叙。
他的目光落在她汗湿的额头和苍白的嘴唇上,眉头微蹙:“你怎么了?”“没事。”她试图坐直身体,却因一阵剧痛而蜷缩起来。
周叙大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湿腻。“你在发烧。”他的语气严厉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她试图推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周叙的目光扫过桌面,看到了那个空了的药瓶。他拿起来,看清上面的标签后,脸色骤变。“强效止痛药?你一直在吃这个?”林晚闭上眼,没有回答。
周叙猛地拉开她的抽屉,里面散落着各种药瓶和药盒。他一个个拿起来看,脸色越来越阴沉。“胃药、止吐药、营养剂......”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林晚,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她依然沉默,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周叙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开始在办公室里翻找。书架、文件柜、储物箱......他的动作粗暴而急切,像是在寻找某个至关重要的证据。
“别找了......”林晚虚弱地哀求。他不理会,继续翻找。终于,在一个上锁的抽屉前停下。“钥匙。”他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林晚摇头,眼泪落得更凶。周叙不再多言,直接用力拽开了抽屉——锁扣应声而断。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放着病历、诊断书和各种检查报告。最上面的一份,赫然写着“胃癌晚期”几个大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周叙拿起那份诊断书,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一页页翻看,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晚期、转移、预后不良......他的脸色由愤怒转为震惊,再由震惊转为惨白。
当他看到诊断日期时,整个人如遭雷击——那是三个月前,正是他们重逢之前。所以,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她一次次地拒绝他的关心,一次次地把他推开。
而他,却一直在报复她,折磨她。“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晚抬起泪眼,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如刀绞:“告诉你又能怎样?让你看着我一天天衰弱,看着我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吗?我想在你心里留下我美丽的样子。”
“至少我可以陪着你!”他低吼道,眼中布满血丝,“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一直在恨你!”
“我宁愿你恨我,”她哽咽着说,“也好过你为我难过。”周叙手中的诊断书飘落在地。他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颤抖的手抚上她消瘦的脸颊。
“这五年......”他的声音破碎不堪,“你是不是一直在独自承受这一切?”林晚的泪水决堤而下。这句话,击溃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看着她无声的哭泣,周叙终于明白了一切。五年前的分手,重逢后的疏离,所有的隐瞒和谎言,都是为了不拖累他。
而他,却一直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回应她的牺牲。“对不起......”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声音哽咽,“对不起,林晚......我真是个混蛋......”这个迟来的拥抱,温暖得让人心碎。
林晚靠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门外,黎默拿着刚买回来的药,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将药从门缝递进去后就默默退开了。
他知道,有些伤痛,不是药物可以治愈的。而有些真相,一旦揭开,就是永远的改变。他也祝福她能永远开心,她这样好的人本就应该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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