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寿宴仿佛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波平浪静的表象下,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黄星那番引据佛理、暗藏机锋的祝酒词,像一枚精准的银针,刺破了某些人精心维持的假面。尽管皇帝当时未置可否,但“潜流暗涌”四个字,显然已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记。
寿宴后第四日,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旨意下达:着四皇子黄星,协助宗人府,清查近些年宫中部分用度账目,尤其涉及采买、营造等事项。
旨意一出,前朝后宫皆惊。宗人府掌管皇族事务,虽非六部那样的实权衙门,却也是紧要之地。如何会让一个向来被忽视的皇子去“协理”,何况还是查账,这其中的意味,耐人寻味。是陛下对以往账目不满?还是借黄星这把看似无用的“钝刀”,去敲打某些人?
三皇子一党更是惊疑不定。黄星寿宴上的话犹在耳边,如今这查账的差事,怎么看都像是冲着他母族可能涉及的某些勾当而来。一时间,投向黄星的目光,从过去的轻蔑漠视,变成了审视、忌惮,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黄星接旨时,面色平静如水,只在谢恩叩首的瞬间,眼底掠过一抹极淡的锐光。他知道,这不是恩宠,而是试探,是父皇将他推至风口浪尖的一步棋。但他更知道,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接触权力核心、培植自身力量的关键点。
他并未急于动作,而是先将自己关在书房三日,将宗人府过往的章程、人员背景、可能涉及的关节,细细梳理了一遍。他深知,自己势单力薄,任何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所以他必须像最谨慎的猎手,耐心等待,一击必中。
这期间,他收到了来自古刹的、以寺庙名义正式送达的谢恩帖,感谢陛下对敬献经卷的赏赐。帖文是制式的客套话,但落款处,却有邱鼎杰的僧侣印鉴。黄星的手指在那方小小的朱印上停留片刻,冰封的唇角似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弧度。他将这封帖子,与其他重要文书放在了一起。
------
古刹中,邱鼎杰的生活依旧规律。只是,那日心绪不宁之后,他诵经打坐的时间更长了。方丈偶尔会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却并未多言。
有关四皇子协理宗人府的消息,也随着香客的议论,隐隐约约传到了寺中。邱鼎杰在洒扫时,在禅坐时,总会不经意地听到那个名字。他知道,那个曾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一面的青年,正一步步走入那片最复杂、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一种莫名的担忧,如细藤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他试图以佛法化解,告诉自己红尘俗世,个人业障个人担,旁人的俗事与自己无关。但每当夜深人静,听到窗外风声掠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总会想起黄星那双看似平静,却深处藏着倔强与孤独的眼睛,好像只要是有关他的事情自己根本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这日,有宫中内侍前来寺庙,为赵太妃的冥寿做法事。事毕,那内侍与知客僧闲聊时,似是无意地提了一句:“如今四殿下在宗人府协理,听说很是勤勉,事事亲力亲为,下面的人都战战兢兢的。”
这话随风飘过,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邱鼎杰本已微澜的心湖。他仿佛能看到,那个青年在错综复杂的账册与人事中,独自跋涉的身影,周围是看不见的明枪暗箭。他下意识地捻动佛珠,速度比平日快了些。
傍晚,他独自走到后山那棵古老的菩提树下。暮色四合,归鸟投林。他望着天边最后一丝绯红的霞光,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清晰的念头:他身在方外,无法,也不能介入红尘中事。但或许,他可以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比如,为他诵一卷《平安经》。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压下。他知道,这已逾越了普通僧人对信众的慈悲范畴。但这或许是他唯一能做的,以一种看似合乎规矩的方式,表达那份无法言说、也不该存在的牵挂。
当晚,邱鼎杰禅房的灯,亮至深夜。木鱼声轻响,诵经声低回,伴随着青灯孤影,一字一句,皆融入沉沉的夜色里。而他为之祈福的对象,远在重重宫墙之内,正对着一盏孤灯,分析着卷宗上可能存在的、致命的蛛丝马迹。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宫墙与山门,更是整个红尘俗世。但某种无形的联结,却透过这夜色,透过诵经声与翻动书页的微响,悄然建立。一场无声的惊雷,已在两人各自的世界里炸响,而未来的风雨,正悄然酝酿。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