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告急

书名:九境劫:凡界序章
作者:天饶

光阴荏苒,北风凛冽,黑水城的秋冬在肃杀与紧张中交替。转眼,已是数月之后。

这数月间,常顺如同滴水入海,彻底融入了锐士营的熔炉。每日天色未亮,尖锐的竹哨便撕破黎明前的寂静。他闻声即起,动作迅捷如猎豹。负重奔行三十里,无论寒暑,雷打不动。归来便是枯燥却至关重要的军姿队列、转向行进,将“令行禁止”四字以最残酷的方式刻入骨髓。早餐是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和硬得能崩掉牙的粗面饼,需用刀背细细砸碎,混着冷水艰难吞咽,方能果腹。上午是器械操练,百斤石锁需举过头顶三十次而不喘,强弓硬弩需百步穿杨,刀盾配合需如臂使指。汗水浸透粗麻号衣,留下斑斑白渍,手掌磨破结茧,茧又磨破,周而复始,直至握刀的手稳如山岳,开弓的臂纹丝不动。下午是更严酷的体能训练与战术演练,攀爬冰滑陡壁,负重泅渡刺骨寒潭,陷阵合击,小队厮杀,在尘土与泥泂、血汗与呼喝中摸爬滚打,直至筋疲力尽,倒地便能昏沉睡去。夜里,当营房鼾声四起,他常独自在校场角落,借着惨淡月光或将熄的篝火余烬,一遍遍练习最基础的劈、砍、撩、刺、格、挡,将每一个动作都打磨得如呼吸般自然,融入血脉本能。

他谨记李云羲与南宫邪的教诲,在军中绝不动用丝毫灵力,彻底封印己身超凡气息,完完全全以凡俗武者的身份锤炼体魄。然而,这数月非人苦修,凭借《皇极惊世书》淬炼出的坚韧心志、对力量细致入微的掌控,以及《九幽噬魔经》潜移默化滋养的强横体魄根基,他的进步速度,依然让同袍瞠目。力量、速度、耐力、反应,皆远超寻常军士,对军中武技的领悟与运用,更是臻至化境。看似简单的“劈风刀法”,在他手中能化腐朽为神奇,每一刀都蕴含着独特的发力技巧与难以言喻的节奏;“滚地盾法”的翻滚格挡,被他使得圆融无碍,仿佛能预判攻击轨迹。单以肉身武技、战斗意识论,此刻的他,已稳稳踏入凡境高阶体修与武修的门槛,足以媲美军中苦熬十数年的老卒精锐。在数次边境摩擦与剿灭游骑的小规模接战中,他沉着冷静,出手狠辣精准,屡立战功,更曾于乱军中救下袍泽,渐渐在丙字七队乃至整个锐士营中赢得了真正的尊重与“常疯子”的绰号。

月前,老队正韩老拐旧伤复发,咳血不止,被强令送入伤兵营将息。临行前夜,他拄着那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独自蹒跚至营正石破军帐中,沉默良久,方哑声道:“丙字七队第三伍,不能散。常顺那小子,是块好铁,欠捶打,但能成器。让他试试。” 石破军盯着韩老拐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独眼看了半晌,又派人调阅了常顺数月来的考绩、战功与同僚评价,最终于翌日升帐时拍板。一纸墨迹未干的军令下达,常顺破格擢升为丙字七队第三伍的伍长,统领山猫、黑塔、豆子、瘦猴等九名历经血火的老卒。他资历虽浅,然实力与战绩服众,加之韩老拐力荐,石破军默许,倒也无人明面置喙。上任后,他赏罚分明,身先士卒,训练时与士卒同甘共苦,作战时冲锋在前,撤退时断后押尾,很快便将第三伍拧成一股绳,赢得手下弟兄真心拥戴。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是日益紧绷欲裂的弦。斥候带回的消息越来越触目惊心:绝灵冰原深处异动频频,魔物集结规模远超往年;小股魔族精锐斥候越境袭扰的次数与深度陡增,与边军斥候爆发了数次惨烈遭遇战,互有死伤,但边军损失明显加重;冰原上空,常年不散的铅云更加低垂,时常有诡异血光闪烁,令人心悸。黑水城上下,从将军司徒明到最底层的伙夫,都嗅到了那弥漫在寒风中的、越来越浓的血腥与毁灭气息。城墙在加厚,壕沟在加深,弩箭滚木擂石火油金汁在日夜赶制囤积,城内青壮被编入民夫队,参与巡防与工事修筑。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每一次号角响起,都让人心弦一颤。

两日后,黎明,黑水城巨大校场。

天色未明,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朔风凛冽,卷动校场上林立的旌旗猎猎作响。黑水城守军,除必要警戒部队外,全员集结于此。锐士、陷阵、强弩、辎重、辅兵……各营方阵肃立,黑压压一片,枪戟如林,铁甲生寒,沉默中酝酿着火山爆发前的压抑。近万双眼睛,或年轻锐利,或沧桑坚毅,或紧张不安,或视死如归,齐刷刷望向点将台。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锈、汗水和一种名为“决死”的沉重气息。

点将台上,司徒明一身玄黑色山文铠,猩红战袍垂地,按剑而立。他未戴头盔,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肆意飞扬,额角那道贯穿眉骨的旧疤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的面容如同刀劈斧凿的岩石,棱角分明,布满风霜刻痕。此刻,那双深邃如古潭的眼眸,正缓缓扫过台下近万张或年轻、或沧桑、或紧张、或坚毅的面孔。文谦主簿肃立其侧,手捧军令文书,面色凝重。石破军、韩老拐(他执意披甲登台)等一众将校披甲执锐,分列两旁,如同雕塑,唯有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唯有北风呜咽,卷起地面细碎的沙尘,打在冰冷的铁甲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肃杀。

司徒明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仿佛要将这北地凛冽的寒意与沉甸甸的千钧重担一同吸入肺腑,再化作雷霆万钧喷薄而出。他的声音并不如何高亢,却浑厚、沉稳,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清晰地压过风声,传入每一名将士耳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将士们!”

三个字,字字千钧,在寂静的校场上空炸开。

“就在昨夜,前线斥候,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回了黑水城!” 司徒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与痛惜,如同受伤的猛虎在低吼,“带回来的,是血淋淋的急报!绝灵冰原的魔族,集结了前所未有的大军!前锋距我黑水城,已不足两日路程!”

台下军阵微微骚动,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牙齿紧咬的“咯咯”声。虽然早有预感,虽然枕戈待旦多日,但当噩耗被证实,当死亡如此逼近,依旧如同冰水浇头,寒意刺骨。许多新兵的脸色瞬间苍白,握着兵器的手微微颤抖;而老兵们则眼神更冷,腰杆挺得更直,仿佛要用血肉之躯筑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墙。

“据报,此次魔军规模,远超以往十年之和!” 司徒明猛地挥臂,手臂上沉重的甲叶铿锵作响,指向北方那铅云低垂、仿佛孕育着无尽风暴的天际,厉声道,“漫山遍野,皆是魔影!低等的血牙兵,披甲的力魔,鬼祟的影魔,成群结队的狼骑!铺天盖地,漫无边际!”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全场,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地,“甚至……斥候兄弟临死前看到,魔军后阵,战鼓如雷,旌旗如林,魔气冲天!恐有高阶魔将,乃至……魔帅统御!”

“魔帅”二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点将台上,文谦主簿手中的文书微微一颤;石破军握紧了刀柄,指节发白;韩老拐独眼猛然收缩,呼吸粗重了一分。台下军阵更是响起一片难以抑制的惊呼和倒吸冷气之声!魔帅!那意味着至少是相当于人族凡境七阶以上、甚至触摸到“超凡”门槛的恐怖存在!以往魔灾,最多也就是魔将率领,已让边军死伤惨重。若有魔帅亲征……

“它们的獠牙,已经亮出来了!它们的目标,清清楚楚,就是我黑水城!” 司徒明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那火焰中有愤怒,有痛心,更有决绝,“就是要撞开我东国北疆的门户!屠戮我身后的父母妻儿!焚毁我们的家园田舍!用我同胞的尸骨,铺就它们南下的道路!用我同胞的鲜血灵魂,满足它们那肮脏、贪婪、永无止境的饥渴!”

“告诉我!” 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厚重的点将台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如雷霆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近万将士的怒吼如同山崩海啸,从胸膛最深处迸发出来,汇聚成一股狂暴的音浪,直冲云霄,震得点将台上的旗帜剧烈抖动,仿佛要挣脱旗杆的束缚!无数张面孔涨红,青筋暴起,眼中最后一丝恐惧被点燃,化为熊熊战意。

“黑水城,矗立在此已逾百年!” 司徒明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加有力,仿佛带着血与火的重量,带着无数先烈的英魂在呐喊,“百年烽火,百年鏖战!城墙上的每一块砖石,都浸透了我边军先烈的热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埋葬着我东国好儿郎的忠骨!是我们,一代又一代的边军儿郎,用手中的刀,用身上的甲,用胸膛的热血,用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在这里筑起了一道墙!挡住了一次又一次北地魔灾,护住了身后万里河山,上亿黎民!”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全场每一张年轻或沧桑的脸,声音陡然转为激昂:“今日,魔焰再起,兵锋直指我城!它们以为,百年过去了,我们老了,我们钝了,我们怕了!它们以为,靠着数量,靠着凶残,就能碾碎我们,踏平黑水!”

“放他娘的狗屁!” 司徒明骤然爆喝,粗野,直白,却无比直接,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人心头,将最后一丝犹豫与侥幸烧成灰烬!“老子司徒明,在这黑水城待了三十年!从一个大头兵,到今天的守将!老子身上二十七处伤疤,每一处,都是跟魔崽子拼命留下的!老子没怕过!老子手下的兵,更没有孬种!”

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仓啷”一声龙吟,雪亮的剑锋在阴沉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寒芒,直指苍穹:“老子只知道,退一步,身后家园变成焦土,父母姐妹沦为血食!进一步,纵是马革裹尸,魂归九泉,也对得起这身铠甲,对得起‘军人’二字,对得起列祖列宗!”

“黑水城的儿郎们!” 他剑锋下指,划过每一个肃立的方阵,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看看你们身边!看看你们的同袍!他们,是将后背托付给你的兄弟!再看看你们身后!” 他猛地转身,剑尖遥指南方,虽然城墙阻隔,但每个人都仿佛看到了那炊烟袅袅的村落,那熙熙攘攘的城镇,那等待他们归去的亲人,“那里,是陵州的稻田,是禹州的桑梓,是你们爹娘盼归的眼神,是你们妻儿熟睡的脸庞!今日,我们守在这里,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军功封赏,就是为了让你们的爹娘能安生种地,让你们的妻儿能睡个安稳觉!就是为了告诉我东国的百姓,告诉那些魔崽子,只要黑水城还有一个喘气的爷们儿站着,它们就休想南下一步!”

“全军听令!” 司徒明声嘶力竭,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挤压出来的血肉。

“在!在!在!!” 回应他的是更加狂暴、更加整齐、如同海啸山崩般的怒吼!近万条喉咙发出的声浪汇聚在一起,仿佛要将铅灰色的云层撕开!所有士兵,无论新兵老兵,眼中都燃烧着熊熊火焰,恐惧被驱散,只剩下背水一战、与城共存亡的决绝!常顺站在锐士营队列中,紧握着刀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胸膛之中热血沸腾,那股压抑已久的战意与守护之念,如同火山般喷涌。

“自即刻起,黑水城进入最高战备!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城墙之上,滚木擂石火油金汁,给老子堆满了!床弩投石,给老子校准了!弓弩手的箭,给老子磨尖了!刀盾手的刀,给老子磨利了!”

“各营按预定防区,即刻布防!陷阵营守正门及瓮城!锐士营为机动,随时补漏,听候调遣!强弩营上箭楼,覆盖射击!辎重营保障军械粮草,民夫队协助运输!军法官巡视全城,有敢懈怠畏战、惑乱军心、通敌资敌者,立斩不赦!无需上报!”

“斥候营!” 司徒明目光投向校场一侧那队人马虽少、却个个精悍肃杀、背负短弓轻弩的骑兵方阵,“给老子撒出去!我要知道魔崽子每一刻的动向,每一分的兵力变化!哪怕死,也要把消息给老子送回来!”

“诸君!” 他最后环视全场,目光从每一张坚毅或稚嫩的脸上扫过,剑尖垂下,重重顿在点将台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仿佛敲响了战鼓,“司徒明在此,与黑水城共存亡!与诸位,同生死!此战,有进无退,有死无生!唯有血战,方有生机!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愿随将军死战!血战到底!血战到底!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怒吼声再次响彻云霄,声浪滚滚,仿佛要震裂这苍茫大地。许多士兵眼中含泪,却死死咬着牙,将手中兵器高举过头,冰冷的锋刃映照着同样冰冷而决绝的目光。

“擂鼓!出征!” 司徒明长剑一挥,直指北方。

“咚!咚!咚!咚!咚!咚!……”

沉重如闷雷、急促如暴雨的战鼓声,骤然在校场四周的鼓楼上炸响!一声声,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敲碎了最后一丝杂念,敲醒了深埋于血脉骨髓中的悍勇与血性。各营方阵在军官嘶哑的吼声中,开始有序而迅速地移动,铁甲铿锵,脚步隆隆,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涌向城墙,涌向各自的防区。肃杀之气,冲天而起,弥漫全城。

常顺随着锐士营的队伍,沉默而迅疾地奔向指定防区——西城墙。他紧握刀柄,目光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司徒明的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身后家园,身前魔劫。避无可避,唯有死战。他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该来的,总会来。而他要做的,就是活下去,然后,杀死一切来犯之敌。

接下来的两日,黑水城如同一架绷紧到极限的战争机器,疯狂运转。城墙之上,滚木擂石堆积如山,几乎与垛口齐平;一口口巨大的铁锅架在熊熊火堆上,锅内金汁(熔化的铅铜混合滚油、粪便等秽物)翻滚沸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与灼热的气浪;床弩巨大的弩臂被绞盘“嘎吱嘎吱”地拉至满弦,儿臂粗、闪着寒光的弩箭对准城外;投石机的配重高高悬起,皮兜网中塞满了棱角分明的巨石;弓箭手、弩手在垛口后列成三排,箭矢成捆码放在脚边,弓弦半开;长枪兵、刀盾手则立于其后,面色紧绷,握兵器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民夫们川流不息,将更多的守城物资运上城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油味、金属腥气、汗臭味,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紧张与压抑。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那最终时刻的降临。

常顺率第三伍驻守西城墙乙段,负责烽火台至第五垛口约二十丈的区域。他冷静地分配任务:山猫、黑塔带三名弩手操控烽火台下的床弩;豆子、瘦猴与另一老兵为弓箭手,位于第一排垛口后;自己则带三名刀盾手作为机动。众人无声就位,检查兵器甲胄,如同冰冷的雕塑。

第三日,凌晨。天色未亮,黑沉如墨。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巨兽的肚皮压向城头,云层深处隐隐有闷雷滚动,如同困兽的呜咽,电蛇在云隙间明灭,将天地映照得一片惨白。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刮过城头,卷起沙尘,打在冰冷的铁甲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空气中,除了熟悉的土腥与寒意,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恶臭,随风从北方旷野源源不断地飘来,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咚!咚!咚!咚!”

凄厉的警哨声几乎在同一时刻撕裂了黎明前最后的宁静!紧接着,是如同重锤擂心的战鼓声,从四门敌楼上同时炸响!

“敌袭——!!魔族大军——抵近五里——!!!”

“全军登城——!准备死战——!!!”

声嘶力竭的呼喊伴随着杂沓的脚步声、兵甲碰撞声、军官的怒吼声,瞬间将黑水城从最后的沉寂中彻底惊醒!早已枕戈待旦的士兵们如同潮水般涌上城墙,铁靴踏地之声如闷雷滚动。

常顺伏在冰冷的垛口后,凝目远眺。借着天边微露的惨白和云层中偶尔划过的电光,他看到了令人生畏的景象。

数里之外,原本空旷荒芜的冻土荒野,此刻已被一片无边无际、蠕动翻涌的黑色潮水所淹没!那是魔族的军阵!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仿佛从地狱中涌出的恶鬼洪流,一眼望不到尽头!最前方是无数低等“血牙兵”,它们大多赤身裸体或仅着破烂皮裙,皮肤青灰暗绿,肌肉虬结,獠牙外露,猩红的眼中只有疯狂与嗜血,手持粗糙的骨棒、石斧、锈蚀的铁刀,如同蝗虫般涌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嚎叫。其后是更高大强壮、身披简陋铁甲或镶嵌骨板的“力魔”,如同移动的小山,手持巨斧、重锤、狼牙棒。军阵间隙与侧翼,隐约可见一些身形飘忽、如同影子般贴地游走的“影魔”。更远处,还有骑乘着巨大狰狞、似狼非狼生物的“狼骑兵”在奔驰。而在军阵最后方,几座用巨木、兽骨和狰狞颅骨搭建的简陋高台隐约可见,台上隐约有几道气息格外晦涩强大的身影伫立。

魔气冲天!浓烈的、混乱的、暴虐的、充满硫磺与血腥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肉眼可见的淡红色煞云,低低地压在魔族军阵上空,与铅灰色的乌云纠缠翻滚。

“呜——呜呜呜——!!!”

苍凉而雄浑的号角声自魔族军阵后方响起。蠕动的黑色潮水骤然加速,化作一股势不可挡的黑色洪流,朝着黑水城汹涌扑来!大地在颤抖,空气在嘶鸣!

“床弩——目标!敌方中军力魔集群——放!!!”

“崩崩崩崩——!!!”

数十架重型床弩同时咆哮!粗大的弩箭化作死亡黑线,狠狠扎入魔族军阵!顿时,血肉横飞!巨石呼啸砸落,地动山摇!箭雨如蝗,覆盖而下!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白热化阶段!城墙上下,瞬间化作了血肉磨坊!滚木擂石如雨点砸下,沸腾的金汁兜头浇下,弓弩手机械地重复着射击的动作,刀盾手紧张地守在垛口后。

常顺所在的防区压力巨大。数次有血牙兵借助云梯攀上城头,都被他和手下及时斩杀推下。他手中环首刀已染满暗红色的魔血。豆子手臂被流矢擦伤,简单包扎后继续张弓。山猫操控床弩的右手虎口崩裂,鲜血淋漓。

就在正面攻防战惨烈进行时,异变陡生!魔族军阵侧翼,一队约二三十名被绳索串在一起、哭喊挣扎的东国百姓,被狼骑兵驱赶着冲向城墙!百姓身后,大队魔族步兵嚎叫着以他们为肉盾冲来!

“是北边被攻破村寨的百姓!畜生!拿百姓当肉盾!” 有老兵目眦欲裂。

城头守军出现骚动。射,则误伤百姓;不射,则魔族紧随其后!

百姓中,一个被母亲紧紧抱住的小女孩挣脱母亲怀抱,哭喊着跑向城墙!

“他娘的!” 韩老拐独眼赤红,一拳砸在墙砖上,转头对常顺嘶吼:“常顺!带你的人!从西侧暗门出!穿插进去!把那队百姓给老子救回来!这是军令!”

“得令!” 常顺没有丝毫犹豫。

西侧暗门悄然打开。常顺率第三伍十人,如鬼魅般窜出,借着战场混乱掩护,疾速穿插,逼近那队百姓。常顺一矛掷出,击杀一名狼骑,山猫等人弩箭齐发,射落其余狼骑。百姓绳索被斩断,哭喊着朝暗门奔逃。那年轻母亲抱起女儿踉跄跟随。

然而,一名身高丈余、披挂铁甲、手持狰狞狼牙棒、额生短小独角的魔族小头目察觉,猩红目光锁定常顺小队,狂怒咆哮,竟脱离本阵,带七八名凶悍血牙兵亲卫,如战车般撞开乱兵,猛冲过来!速度奇快!

“拦住他们!” 常顺对山猫等人厉喝,自己转身迎向那小头目!必须为百姓争时!

山猫、黑塔等人结阵悍不畏死迎上血牙兵,瞬间绞杀一起!但那小头目实力远超,对拦截视若无睹,一棒挥出将试图阻挡的一名老兵连人带盾砸飞,口喷鲜血。它猩红眼中只有那抱孩子的女人,狂笑着加速冲来!

“娘!娘!跑!快跑啊!” 小女孩在母亲怀中吓得大哭。年轻母亲脸色惨白,抱着孩子拼命奔跑,但速度如何比得上恶魔?眼看那狰狞身影及腥风已至背后,绝望笼罩……

“妞妞别怕!娘在!”母亲凄然一笑,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女儿朝侧门方向狠狠推出去!同时转身,张开双臂,如护崽母鸡,试图以单薄身躯挡住恶魔,为女儿争一瞬之机!

“不——!”常顺目眦欲裂,脚下发力速度暴增,但距离尚有十余步!

“蝼蚁!找死!”魔族小头目竟口吐人言,音节古怪生硬却清晰!猩红眼中闪过残忍戏谑,狼牙棒去势不变狠狠砸下!它似不想立刻杀死女人,而要戏耍折磨。

然就在狼牙棒即将触及女人瞬间,女人不知哪来勇气力量,猛地向前一扑,竟用自己身体迎向砸落狼牙棒!同时用尽最后力气将怀中女儿朝侧面更远方向推了一把!

“噗嗤——!”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血肉撕裂声!沉重狼牙棒重重砸在女人后背,锋利铁刺瞬间贯穿躯体!她连惨叫都未及发出,整个人如破布娃娃般被砸得向前飞扑出去,鲜血如喷泉从背后巨大创口狂涌,在空中划过凄厉血虹,重重摔落冰冷污浊泥地,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殷红鲜血迅速在她身下蔓延,浸透冻土。

“娘——!!!”被推开的小女孩摔倒在地,回头恰好看到这惨绝人寰一幕,发出撕心裂肺、几乎不似人声的凄厉哭喊,小小身躯剧烈颤抖,想爬向母亲却吓得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从魔族小头目冲到母亲惨死不过短短两三息!

“哈哈!鲜美的血食!”魔族小头目舔舔溅到嘴角鲜血,露出陶醉残忍笑容,目光随即锁定地上哭喊的小女孩,伸出那只沾满鲜血、指甲乌黑尖利的巨手朝小女孩抓去!“小点心,到本王这里来!”

“混账——!”常顺双目赤红,狂暴杀意直冲头顶!他距离仍有七八步,救援已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他体内气血轰然奔腾,肉身力量瞬间催发到极致,腰身一拧,全身力量如拧成一股钢索,经腿、腰、背、肩、臂,最终传递到紧握的重矛之上!他吐气开声如惊雷炸响,右臂肌肉贲张,将那杆加重的精铁短矛如投掷流星般朝魔族小头目抓向小女孩的巨手狠狠掷出!

“给我——中——!!!”

“咻——!!!”重矛破空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尖啸!速度之快甚至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模糊残影!矛身与空气剧烈摩擦隐隐泛起红光!这一矛蕴含了常顺数月苦修千锤百炼的肉身全部力量,以及那刻骨铭心的愤怒与杀意!

魔族小头目显然没料到这“蝼蚁”竟有如此力量胆量,掷出的长矛速度如此骇人!它猩红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抓向小女孩的巨手下意识向回一缩想格挡。

然而晚了!

“噗——!!”血光迸溅!沉重锋利的三棱矛尖以无可阻挡之势精准无比贯穿了魔族小头目缩回一半的右手手掌!矛尖从前掌透入从手背穿出,带出一蓬暗红色散发浓烈硫磺臭味的粘稠血液,甚至将几根乌黑指骨都撞得粉碎!

“嗷——!!!”魔族小头目发出一声痛苦暴怒的惊天咆哮!它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能生撕虎豹、硬抗刀剑的魔掌竟被一杆凡人投出的长矛贯穿!剧痛和羞辱让它瞬间疯狂!

常顺却趁它因剧痛而动作迟滞的刹那,身形如鬼魅般掠至,一把抄起地上吓傻、哭喊不止的小女孩紧紧抱在怀中,同时对着正与血牙兵缠斗、浑身浴血的山猫等人厉声吼道:“山猫!带百姓撤!回城!这是命令!”

“伍长!你……”山猫一刀劈翻一个血牙兵急声大喊。

“走!”常顺头也不回,抱着小女孩脚下发力,朝着与城门相反的方向、一处乱石嶙峋沟壑纵横的荒僻地带疾驰而去!他必须引开这个暴怒的魔族小头目和它的手下,否则山猫他们和百姓一个都逃不掉!

“卑贱的虫子!你竟敢伤我!我要撕碎你!嚼碎你的骨头!吸干你的血!”魔族小头目彻底暴走,狂吼着,用左手一把扯出贯穿右掌的长矛带出一大块血肉,看也不看随手扔掉,猩红双眼死死锁定常顺逃窜的背影,充满怨毒疯狂的杀意!“追!给我抓住他!我要活的!我要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它率领剩下五六名未被击杀的血牙兵如同受伤的疯兽狂吼着朝常顺追去!速度极快,丝毫不因手掌重伤而受影响,反而因为暴怒而更加凶猛!

常顺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在乱石沟壑间穿梭腾挪如灵活的猿猴。他怀抱着哭泣颤抖的小女孩,还要躲避身后不断射来的骨箭、投石,以及魔族小头目不时掷出的碎石,险象环生。但他目光冷静,大脑飞速运转,选择最复杂、最不利于追击的地形,不断拉开、缩短、再拉开距离。

终于他将魔族追兵引到了一处远离主战场、三面都是陡峭石壁、只有一条狭窄入口的“死胡同”般的乱石坳中。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和暴怒的咆哮越来越近。

常顺停下脚步,将怀中仍在抽噎的小女孩轻轻放下,让她靠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后。小女孩满脸泪痕,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呆呆地看着他。

常顺蹲下身,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污泥,温声道:“乖,不怕。闭上眼睛,数一百个数,数完之前,不要睁开,也不要出声,好吗?”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小女孩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紧紧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还在颤抖。

常顺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条,温柔地蒙住了小女孩的双眼,在她脑后打了个结,确保不会脱落。“数吧,一,二,三……”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站起身,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沉静,以及眼底深处开始燃烧的、炽烈如岩浆的杀意。他转过身,面向那狭窄的入口。脚步声已近在咫尺,魔族小头目那庞大的、散发着暴虐气息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入口处,堵死了唯一的退路。它身后,五六名血牙兵也相继涌入,分散开来,形成合围之势,猩红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跑啊?怎么不跑了?卑贱的两脚羊!”魔族小头目狞笑着,举起那鲜血淋漓、白骨森森的右手,伤口处肌肉蠕动,竟在缓慢愈合!它左手握着那柄沾满血肉的狰狞狼牙棒,一步步逼近,“本王改变主意了,不会立刻杀你。本王要一根根捏碎你的骨头,听你惨叫,再当着你的面,一口一口,吞了这个小点心!哈哈哈!”

常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抵在自己眉心,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决绝:“老师……你说在军中,不得动用灵力,不得显露异常……徒儿一直谨记。但如今,战场厮杀,生死一线,强敌环伺,无辜稚子命悬一线……事急从权,弟子……不得不破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体内那沉寂数月、被牢牢封印的磅礴灵力,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轰然运转!《皇极惊世书》的浩然正气与《九幽噬魔经》的至阴灵力,在至阳灵体的调和下,阴阳交汇,生生不息,轰然爆发!一股强大、精纯、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玄奥与威严的气息,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地面细微的沙尘无风自动,形成道道涟漪!

“嗯?!”正狞笑着逼近的魔族小头目脚步猛地一顿,猩红的瞳孔骤然收缩!它从那看似普通的人类士兵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令它灵魂都隐隐战栗的威压!那绝非寻常武者或低阶修士所能拥有!那气息中正平和却又深邃如海,还夹杂着一丝让它本能厌恶却又隐隐畏惧的至阴之力!

“你……你不是普通士兵!你是……”魔族小头目又惊又怒,话语未落。

常顺已不再压制。他眼神一凛,低喝一声:“小岳!”

“吼——!!!”

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并非来自常顺,也非来自魔族,而是源自他身侧骤然亮起的一团炽烈无比、却又蕴含着深邃幽暗的光华!光华之中,阴阳二气流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紧接着,一道雄壮、威武、如同山岳般的庞大身影,自漩涡中一步踏出!

那是一头巨兽!通体覆盖着黑金交织、如同金属般冷硬的短毛,体型庞大如牛,四肢粗壮如柱,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头颅似狮非狮,似獒非獒,额生一支晶莹如玉、缠绕着黑白二气的独角,双眸一金一银,开阖间神光湛湛,顾盼生威。一股凶悍、威严、却又带着阴阳流转、生生不息道韵的恐怖气息,如同风暴般席卷整个石坳!正是沉睡于常顺阴阳海内、经《皇极惊世书》与《九幽噬魔经》之力日夜滋养,已悄然突破至六阶境界、彻底成长为成年体的上古异种——阴阳镇岳獒,小岳!

“这……这是什么东西?!”那几名血牙兵被小岳恐怖的威压吓得连连后退,猩红的眼中首次露出了恐惧。就连那魔族小头目,也是脸色剧变,从这突然出现的巨兽身上,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常顺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变得如古井般幽深。他心神沉入识海深处,沉入那方已悄然扩展、阴阳流转不息、如同小世界般的“阴阳海”。

阳鱼区域,海水平静,却蕴藏着至阳至刚的磅礴之力。在这片“海水”深处,并非空无一物。一柄长剑,正静静悬浮其中。此剑外形古朴无华,剑身呈暗沉的玄铁之色,并无任何宝石镶嵌,也无繁复纹饰,唯有剑身之上,天然生就着极其淡雅、仿佛天地造化而成的山川脉络纹路,若不细看,几不可辨。剑格方正,剑柄缠绕着不知名的暗色皮革,触之温润。它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亦无凌厉逼人的剑气外泄,只是静静地沉在那里,却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股巍峨、厚重、仿佛能承载大地、镇压山河的磅礴气息。它并非李云羲所赐,而是在常顺凝聚阴阳海、得悟《皇极惊世书》与《九幽噬魔经》真意、以自身至阳灵体为基,沟通天地,机缘巧合之下,于一次生死边缘的顿悟中,自阴阳海阳鱼本源中孕育而生的一道先天灵机所化,乃是与他性命交修、伴他成长的本命之器,谓之“镇岳”。

此刻,感受到主人强烈的杀意与召唤,沉寂于阴阳海深处的镇岳剑,发出一声低沉浑厚、似龙吟又似山鸣的剑吟!阴阳海中平静的阳鱼之水微微荡漾。

外界,石坳之中。魔族小头目燃烧魔血,气息暴虐攀升,狼牙棒挥舞得泼水不进,狂吼道:“蝼蚁!受死!”

常顺眼神冰冷,右手并指如剑,虚空一引,低喝:“镇岳,出!”

“铮——!”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来自远古山岳的剑鸣骤然响起,盖过了魔物的咆哮与风声!常顺身前的空间仿佛水面般泛起涟漪,一柄古朴、暗沉、剑身隐现山川纹路的长剑,凭空显现,剑尖向下,缓缓旋转,最终稳稳落入常顺伸出的右手之中。

剑一入手,常顺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并非之前灵力爆发时的浩瀚磅礴,而是一种沉凝、厚重、仿佛与脚下大地、与身后山石、与这方天地产生了某种玄奥联系的气息。他站在那里,便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手中镇岳剑微微震颤,发出愉悦的低鸣,剑身上的山川纹路似乎有微光流转,与常顺体内的《皇极惊世书》灵力产生共鸣,一股堂皇正大、却又沉重无匹的“势”,悄然弥漫开来。

“装神弄鬼!一把破剑,给我碎!” 魔族小头目虽惊疑于那突然出现的剑与常顺气势的变化,但魔血沸腾带来的狂暴力量让它自信心极度膨胀,不管不顾,将全身魔力灌注于狼牙棒,棒身血光缠绕,化作一道数丈长的血色棒影,挟着崩山裂地之威,朝着常顺与那柄看似不起眼的长剑狠狠砸落!这一击,已倾尽全力,誓要将常顺连人带剑砸成肉泥!

面对这恐怖绝伦的一击,常顺眼神无波,脚下不丁不八,稳立如山。他没有施展任何花哨的剑招,没有喊出任何招式名称,只是双手握住了镇岳剑的剑柄。动作沉稳,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抬起一座无形的大山。

当那血色棒影携着万钧之力砸到头顶三尺之时,常顺动了。他腰身一拧,全身力量自脚而生,经腿、过腰、贯背、通肩、达臂,最终与手中镇岳剑合而为一。没有绚烂的剑光,没有呼啸的剑气,只有简简单单、朴拙无华的一记上撩!

镇岳剑那暗沉的剑锋,迎着血色棒影,逆斩而上!

“铛——!!!!!”

撞击的巨响不再是清脆的金铁交鸣,而是如同两座实心的铁山以最狂暴的方式对撞在一起!声音沉闷、厚重、穿透力极强,震得整个石坳都在簌簌发抖,崖壁上碎石滚落。狂暴的气浪不再是环形扩散,而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贴着地面向四周炸开,将地面厚厚的尘土碎石尽数掀起,露出下方坚硬的冻土!

预想中长剑断裂、血肉横飞的场景并未出现。只见那威势骇人的血色棒影,在接触到镇岳剑锋的刹那,竟如同撞上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轰然溃散!魔族小头目感觉砸下的不是一柄剑,而是一座巍峨的山岳!无与伦比的反震之力顺着狼牙棒传来,它粗壮如树干的手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臂骨瞬间出现裂纹!虎口崩裂,魔血飞溅!它惨嚎一声,庞大的身躯竟被这股纯粹到极致的反震之力震得踉跄后退,“咚咚咚”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在冻土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方才勉强稳住身形,左臂软软垂下,狼牙棒几乎脱手,看向常顺手中那柄暗沉长剑的目光,已充满了惊骇欲绝!

“这……这是什么剑?!你到底是什么人?!” 魔族小头目声音颤抖,再无之前的嚣张。它燃烧魔血换来的一身蛮力,在这柄看似普通的剑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那剑上传来的厚重与镇压之意,让它灵魂都在战栗。

常顺没有回答。一剑震退强敌,他气息平稳,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手腕一翻,镇岳剑由撩转平,剑尖遥指魔族小头目,脚步向前一踏。

这一步踏出,看似平常,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味,仿佛山岳移动,大势随之。他不再等待对方进攻,而是主动出击!身形晃动,速度并不算快得离谱,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与手中镇岳剑的厚重气息完美契合。他施展的,并非《皇极惊世书》中记载的玄奥剑法,也非《九幽噬魔经》里的诡谲杀招,而是这数月在军中苦修、千锤百炼、已融入本能的、最基础、最质朴的剑术——刺、劈、撩、抹、点、崩、截、绞!

但这些基础剑式,在镇岳剑的加持下,在常顺那融入阴阳流转、力道入微的掌控下,焕发出了惊世的威力!

一剑直刺,古朴无华,却快如闪电,力贯千钧,剑尖所向,空气发出被撕裂的尖啸,直取魔族小头目心口!魔族小头目惊骇之下,慌忙举起狼牙棒格挡。

“铛!” 剑尖点在狼牙棒粗大的棒身上,竟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巨响。魔族小头目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震得它气血翻腾,再次后退。

常顺剑势不停,刺出的长剑顺势下劈,如同巨斧开山,带着一股劈开一切的决绝!魔族小头目咬牙硬抗。

“铛!” 又是一声巨响,狼牙棒上竟被劈出一道深深的凹痕,火星四溅。魔族小头目手臂酸麻,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

撩、抹、点、崩、截、绞……常顺将一套基础剑术使得行云流水,每一剑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与精准到毫厘的掌控。镇岳剑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厚重如山,压得对手喘不过气;时而灵动如蟒,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其必救。没有华丽的剑气纵横,没有炫目的光影效果,只有最纯粹、最直接、也最致命的剑术交锋,以及那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金铁撞击声。

“铛!铛!铛!铛!铛!……”

魔族小头目空有一身蛮力和燃烧魔血换来的爆发,却被这看似简单、实则蕴含至理的剑术完全压制。它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战斗,而是在和一座会移动、会挥剑的山岳搏杀!每一次碰撞,都震得它魔躯颤抖,气血逆行,魔血沸腾带来的力量在飞速消耗,反噬开始显现。它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虽然不深,但镇岳剑上那股奇特的镇压之力不断侵入体内,扰乱它的魔气运行,让它越来越虚弱,动作也越来越迟缓。

“不!不可能!我乃血狼部千夫长!怎么会败给你一个……” 魔族小头目发出不甘的咆哮,眼中开始出现恐惧。它想逃,但常顺的剑势如同附骨之疽,将它牢牢锁死在这石坳之中,每一次它试图突围,都会被那沉重如山的剑光逼回。

常顺始终沉默,眼神冰冷专注,仿佛外界一切皆不存在,眼中只有对手,心中只有剑。他将数月苦修沉淀的一切,将对力量的感悟,对时机的把握,对生死搏杀的理解,尽数融入了这看似基础的剑术之中。镇岳剑与他心意相通,如臂使指。

终于,在常顺一记看似平淡无奇的斜削,将魔族小头目勉强格挡的狼牙棒荡开,使其胸前空门大露的瞬间。常顺眼中精光爆射,一直沉稳如山的剑势骤然一变!

他身形微微后仰,随即如一张拉满的强弓骤然释放,脚下地面轰然炸裂!双手握住的镇岳剑,剑身之上那一直若隐若现的山川纹路,骤然间光芒大放,散发出一种苍凉、古老、仿佛阅尽岁月变迁的厚重气息。剑锋之上,没有凛冽的寒光,却仿佛倒映着春秋轮转、草木枯荣的景象。

“文剑·春秋斩!”

常顺口中,终于低低吐出了五个字。这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之名,而是他在青阳山时,跟随李云羲读书明理、观四季变化、感时光流逝,于心中偶有所得,自行领悟出的一式剑意。此剑不重杀戮,而重“岁月”与“变迁”之意,讲究以堂皇之势,引动一丝时光道韵,斩断生机,加速衰亡。此刻,以此剑终结这魔物,正合其屠戮生灵、逆乱春秋之罪。

剑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耀眼夺目的剑光。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由无数细微光影变幻组成的淡灰色剑痕,悄无声息地划过空间,印向魔族小头目裸露的胸膛。

魔族小头目在剑光亮起的刹那,猩红的独眼中便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它想躲,想挡,但身体却仿佛被无形的岁月之力凝固,动作迟缓了千百倍。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淡灰色的剑痕,印在了自己胸口。

剑痕入体,无声无息。

魔族小头目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它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没有伤口,没有鲜血。但下一刻,它那强壮的魔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干瘪灰败,如同老树皮;饱满的肌肉萎缩塌陷;猩红的独眼迅速黯淡、浑浊,最后变得死灰一片。它体内沸腾的魔血,仿佛瞬间流尽了岁月的力量,变得冰冷沉寂。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衰败、死亡气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时……时间……” 它喉咙里发出最后几个模糊的音节,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前扑倒。落地时,竟如同风化了千年的枯木,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响,扬起一片灰白色的尘埃。它的生命,仿佛在刚才那一瞬间,被加速了千百年的时光,直接走完了尽头。

常顺缓缓收剑,镇岳剑身上的山川纹路光芒隐去,恢复暗沉古朴。他脸色略显苍白,呼吸微促。施展“春秋斩”对心神的消耗极大,那一丝引动的岁月道韵,远非他现在能轻易驾驭。但效果也出乎意料的好,这魔族小头目生机旺盛,魔躯强横,正被“春秋”之意所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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