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在床上睁开眼睛时,有那么几秒钟,不知道自己在哪。
窗帘紧闭,房间里一片昏暗。空气里有淡淡的木质香薰味道,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顶级Alpha的、沉稳而具有侵略性的信息素气息。
陆凛的家。
记忆回笼。昨晚陆凛给他强放了三天的“病假”,他回家后倒头就睡,从晚上八点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中间似乎醒过一两次,迷迷糊糊地喝水、吃药,然后又沉沉睡去。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睡了超过十四个小时。
身体依旧疲惫,但那种要命的头痛和眩晕感减轻了很多。他撑着坐起身,靠在床头,环顾四周。
房间很大,装修是陆凛一贯的极简风格。黑白灰的色调,线条干净利落。床很舒服,床品是高级的埃及棉,触感柔软。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杯,杯身还温热。他拿起来拧开,里面是温的蜂蜜水。
杯子下压着一张便签,字迹遒劲有力:
“醒了就喝。厨房有粥,自己热。别碰工作,否则后果自负。——陆”
最后那个“陆”字,签得龙飞凤舞,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沈清辞看着那张便签,几秒后,面无表情地把它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但蜂蜜水他喝了。温热微甜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很舒服。
他下床,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阳光瞬间涌进来,刺得他眯了眯眼。
窗外是个小花园,打理得很精致。再远处,能看到城市的轮廓线。这里应该是城东的高档别墅区,安静,私密,安保森严。
他昨晚是怎么同意住进来的?
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陆凛在办公室里那种不容拒绝的态度,还有那句“要么休息,要么换人”的威胁。而他,没有力气再争了。
沈清辞走到洗手间,打开灯。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但比昨天好一些。眼底的青黑淡了点,但那双眼睛里的疲惫,深得像潭。
他撩起睡衣后领,看向镜子里的后颈。抑制贴还好好地贴着,但边缘已经有些发白,该换了。他从带来的行李中找出新的抑制贴和阻隔剂,熟练地更换、补喷。
做完这一切,他换了身家居服——简单的灰色T恤和长裤,走出了房间。
二楼很安静。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他顺着楼梯下到一楼,客厅空旷整洁,阳光透过大幅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厨房是开放式的,中岛台上果然放着一个砂锅,旁边贴着一张新的便签:
“海鲜粥。微波炉热三分钟。冰箱有牛奶和水果。吃完上楼休息,别让我发现你碰电脑。”
这次没有署名,但一看就是陆凛的字。
沈清辞盯着那张便签,指尖蜷了蜷。
然后他打开砂锅盖子。粥还是温的,米粒熬得很烂,里面有虾仁、干贝、鱼片,香气扑鼻。
他盛了一碗,放进微波炉。等待的时间,他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花园。
很安静。安静得不像在A市这样喧嚣的城市里。
微波炉“叮”的一声。他走回去,拿出粥,坐到中岛台旁的高脚椅上,一勺一勺地吃。
粥很香,温度刚好。他吃得很慢,胃里渐渐暖和起来。
吃到一半时,门口传来电子锁开启的提示音。
沈清辞动作一顿,抬起头。
陆凛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纸袋。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衫,黑色长裤,看起来比平时穿西装时少了几分压迫感,多了些居家的随意。
看到沈清辞坐在厨房,他挑了挑眉:“起来了?”
沈清辞放下勺子:“陆总。”
“叫陆凛就行。”陆凛走过来,把纸袋放在中岛台上,目光扫过他面前的粥碗,“吃完了?”
“在吃。”
“气色好点了。”陆凛打量着他,很自然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沈清辞下意识地后仰,但陆凛的手已经贴了上来。
掌心温热,带着薄茧。
“还有点低烧。”陆凛收回手,语气平静,“药吃了吗?”
“吃了。”
陆凛“嗯”了一声,从纸袋里拿出一个药店的袋子,推到他面前:“维生素和营养补充剂。按说明书吃。”
沈清辞看着那个袋子,没动。
“怎么?”陆凛在他对面坐下,长腿交叠,“怕我下毒?”
“……谢谢。”沈清辞说,声音很轻。
陆凛笑了:“沈清辞,你知不知道,你这人特别有意思。”
沈清辞抬眼看他。
“平时在会议室里,冷得像块冰,谁碰扎谁手。”陆凛手肘撑在台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带着玩味,“现在病恹恹地坐在这儿,又乖得像只猫。到底哪个是真的你?”
距离很近。
沈清辞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雪松气息。那是陆凛的信息素,收敛得很好,但距离这么近,依然清晰可辨。
顶级Alpha的气场,哪怕刻意收敛,也带着天然的侵略性。
沈清辞的后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拉开距离。
“都是。”他说。
陆凛挑眉。
“工作需要,所以是沈总监。”沈清辞垂眼看着碗里的粥,“现在在养病,所以是病人。没什么真的假的,只是状态不同。”
他说得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陆凛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低笑:“行,你说得对。”
他站起身,走到咖啡机旁,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你这三天就住这儿。房间随便用,书房里有书,客厅有影音室,花园可以散步。但别碰工作,别出门,别让我发现你偷偷干活。”
沈清辞皱眉:“陆总,这不合适。我可以回自己家……”
“你家?”陆凛端着咖啡走回来,靠在台边,“你家冰箱是空的,厨房是摆设,卧室除了床和电脑什么都没有。回去干什么?继续熬?”
沈清辞哑口无言。
“在我这儿,至少有人盯着你吃饭睡觉。”陆凛喝了口咖啡,“等你这副身子骨能经得起折腾了,我自然会放你回去工作。”
“陆总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健康?”沈清辞抬眼看他,目光锐利起来,“只是怕项目受影响?”
陆凛与他对视,几秒后,缓缓笑了。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会尽快恢复。”
“如果我说不全是呢?”
沈清辞的手指收紧。
陆凛放下咖啡杯,走到他面前,俯身,双手撑在他两侧的台面上,将他困在椅子和自己之间。
距离瞬间拉近到危险的程度。
沈清辞甚至能看清陆凛睫毛的弧度,能闻到他呼吸里淡淡的咖啡香气,和他身上那股极具存在感的雪松信息素。
“沈清辞。”陆凛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意味,“我这个人,对感兴趣的东西,一向很上心。”
“而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清辞苍白的脸,微颤的睫毛,和抿紧的嘴唇,“你身上,到处都是让我感兴趣的点。”
沈清辞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起来。
后颈的腺体在疯狂跳动,抑制剂的效果在迅速衰减。那股清冷的甜香几乎要冲破阻隔剂的封锁,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他必须离开。
现在。
“陆总,”他开口,声音有些发紧,“请让开。”
陆凛没动,反而凑得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
“你在发抖。”陆凛说,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秘密,“为什么?”
“我没有……”
“你有。”陆凛打断他,目光落在他后颈,“每次我靠近,你就会这样。紧张,发抖,出冷汗。沈清辞,你是在怕我,还是……”
他顿了顿,舌尖缓慢划过上颚。
“还是在怕别的什么?”
沈清辞猛地推开他,力气大得连自己都意外。
陆凛被他推得后退一步,但很快稳住身形,看着他,眼底的光暗沉下去。
“陆总,”沈清辞站起身,脸色苍白,但背挺得笔直,“如果您需要的是一个能完成项目的合作伙伴,我会做好我的工作。至于其他——请保持距离。”
他说完,转身往楼上走。
脚步很快,背影僵硬。
陆凛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许久没动。
然后,他慢慢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
刚才靠近时,他闻到了。
那股味道——清冷的,甜的,像雪混着某种花的香气,从沈清辞后颈的位置逸散出来。虽然很淡,很短暂,但他捕捉到了。
和之前在消防通道、在会议室擦肩时闻到的一样。
只是这次,更清晰。
陆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色。
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花园,拿出手机,拨通了周维的电话。
“喂,凛哥?”
“查到沈清辞的私人医生了吗?”陆凛问,声音平静。
“查到了。”周维说,“城西一家私人诊所,老板姓陈,沈清辞每个月会去一次,固定时间。诊所记录保护得很好,但陈医生有个习惯——每次沈清辞去,他都会开一种特殊的营养补充剂,据说是对抗‘长期药物副作用’的。”
陆凛握紧手机。
“还有,”周维的声音低下去,“我查到沈清辞父母的住址。老城区,两室一厅,住了三十年。邻居说,沈清辞很少回去,但他弟弟沈清羽经常回家,每次回去都会大包小包地带东西,都是奢侈品。他爸妈逢人就夸小儿子有出息,对大儿子……很少提。”
陆凛没说话。
窗外阳光很好,但他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在慢慢发冷。
一个拼命工作赚钱供养奢侈弟弟的哥哥。
一个长期注射军用抑制剂、每月偷偷看私人医生。
一个在会议室里强悍到让所有Alpha侧目、私下里却脆弱得像一碰就碎的沈清辞。
所有碎片拼在一起,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而残忍的轮廓。
“凛哥?”周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还在听吗?”
“在。”陆凛说,声音有些哑,“继续查。特别是……沈清辞和他家人的关系。”
挂了电话,陆凛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上楼,走到沈清辞的房门外。
门关着。他抬手想敲门,但手停在半空,又放下了。
最后,他转身走向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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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沈清辞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到地上。
手在抖。控制不住地抖。
他刚才差点失控。在陆凛靠近的那瞬间,抑制剂的效果衰减到临界点,信息素几乎要冲破封锁。如果不是他最后用力推开陆凛,后果不堪设想。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银色喷瓶,对着后颈疯狂按压。冰凉的液体覆盖皮肤,带来短暂的刺痛,也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但这不够。
他需要真正的抑制剂。但最后一支备用针在昨天用完了,新的药今晚才能送到。
而他,被困在了这里。
困在陆凛的房子里,和一个对他充满探究欲的顶级Alpha共处一室。
沈清辞闭上眼睛,将脸埋进膝盖。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一点点淹没他。
他害怕。
害怕被陆凛发现秘密。
害怕失去工作。
害怕……被打回原形。
回到那个被父母嫌弃、被弟弟嘲笑、被所有人视作omega就是废物沈清辞。
所以他拼命。
可现在看来,好像都是徒劳。
无论他跑得多快,爬得多高,那个诅咒都如影随形。
而陆凛,这个突然闯进他生活的Alpha,正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点点剥开他辛苦伪装的外壳,窥探底下血淋淋的真相。
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在门口停留了几秒,然后离开了。
沈清辞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慢慢呼出一口气。
他撑着站起来,走到床边,从行李中拿出笔记本电脑。
他需要工作。只有工作能让他暂时忘记恐惧,忘记疲惫,忘记那些不堪的现实。
但打开电脑的瞬间,他想起陆凛的警告——不准碰工作,否则后果自负。
沈清辞盯着屏幕,指尖在触摸板上停留了很久。
最后,他还是合上了电脑。
不是因为害怕陆凛的威胁。
而是因为,他真的太累了。
累到连打开文档的力气都没有。
他躺回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裹紧。
窗外阳光明媚,但他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睡着了,就不怕了。
睡着了,就暂时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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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沈清辞被敲门声叫醒。
他睁开眼睛,房间里已经暗了下来。他睡了多久?不知道。
“沈清辞?”陆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吃饭了。”
沈清辞坐起身,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来了。”
他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下楼。
餐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长桌上摆着几道菜,简单的家常菜式,但卖相很好,香气扑鼻。
陆凛已经坐在主位,面前摆着碗筷。看到沈清辞下来,他抬了抬下巴:“坐。”
沈清辞在他对面坐下。
“我让阿姨做的。”陆凛说,给他盛了碗汤,“清淡点,适合你现在的胃。”
沈清辞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没动。
“怕我下药?”陆凛挑眉。
“……不是。”沈清辞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汤很鲜,温度刚好。
两人沉默地吃饭。陆凛吃饭很安静,动作斯文。沈清辞也吃得很少,很慢。
吃到一半,陆凛忽然开口:“你弟弟,沈清羽,在A大读金融?”
沈清辞的动作顿住。
他慢慢放下勺子,抬眼看向陆凛:“陆总查得很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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