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送来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早期手稿影印本，带着淡淡的旧书纸香和一丝属于他个人的、干净的皂角气息。王玉雯在拍摄间隙认真翻阅，那些关于“剥离技巧、回归本能”的论述，像一剂清凉的药膏，暂时缓解了张新成高强度“挖掘”带来的精神灼痛。
她和林一在剧组附近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了一面。林一依旧紧张，但谈论起戏剧理论时眼睛会发光。王玉雯大部分时间在听，偶尔提问。气氛平和，像两个真正切磋学问的人。离开时，林一送了她一本自己写的关于舞台表演能量的小册子，扉页上工整地写着：「给王玉雯老师指正」，后面又用更小的字补了一句：「您一直是我心中最好的演员」。
王玉雯摩挲着那行小字，心底某个角落微微塌陷了一小块。纯粹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在这个复杂的环境里，也显得如此珍贵，甚至……让人有点心虚。
系统面板上，林一的好感度稳定在85%，王安宇的则缓慢爬升到12%。张新成的执念值停在了78%，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黄明昊时不时分享的音乐小样，堆满了她的微信收藏夹，他的好感度是35%，活泼又有点捉摸不定。
而陈星旭，那个一切的起点，好感度卡在45%，已经很久没动过了。自从官宣合作后，他们只在公开场合有过必要的互动，私下再无联系。像一场精心点燃却中途搁置的野火，留下灼热的余烬和未尽的烟。
王玉雯以为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多线并行的紧绷感，学会了在不同的“目光”间切换面具。直到这个周日的傍晚。
《捕影者》今天收工早，张新成难得没有留下她“加练”或进行那种令人窒息的“镜头谈话”。她回到酒店房间，刚卸了妆，泡进浴缸，试图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叮咚。
叮咚。
几乎是同时，两部手机的提示音先后响起，在空旷安静的浴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王玉雯擦干手，先拿起私人手机。
是张新成。信息简短，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陈述口吻：
「明天下午剧组调休。北城艺术区，新开了一个私人摄影展，关于‘瞬间与永恒’的探讨。我想你会需要看看。下午三点，地址发你。」
没有询问，直接安排了时间和内容。仿佛她的日程、她的兴趣、她的“需要”，都早已在他的计算和掌控之中。那种熟悉的、被当作“专属素材”来安排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她抿了抿唇，放下这部手机，拿起工作手机。
屏幕上，是陈星旭的名字。信息更短，甚至有点没头没尾：
「明天有空？上次说的剧本问题，想再聊聊。老地方。」
“老地方”？王玉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是他那间位于市中心的顶层公寓。当初她“蹭热度”夜闯的地方。他这是什么意思？时隔这么久，突然又提起“剧本”？是真的讨论工作，还是……那场未竟的“自我攻略”有了新进展？
两部手机，静静躺在浴缸边的置物架上，屏幕的光照亮了氤氲的水汽。
左边，是张新成偏执的艺术邀约，通往更深层次的“挖掘”与“凝视”。
右边，是陈星旭突然重启的私下接触，指向那段最初开始的、悬而未决的暧昧博弈。
明天下午三点。时间撞得死死的。
王玉雯看着那两条信息，大脑开始习惯性地高速运转：
· 如果去张新成那里，可以进一步巩固在他项目中的地位，满足他的控制欲和“共同创作”幻觉，可能提升好感度，但代价是继续沉浸在他令人窒息的艺术世界里，可能被捕捉到更多“真实”的碎片。
· 如果去陈星旭那里，可以打破目前的僵局，或许能推动那条停滞已久的好感线，摸清这位影帝到底在想什么。但风险是，可能再次陷入他那种冷静审视的漩涡，而且必然会被张新成知晓（他总有办法知道），引发不可预料的反应。
· 能不能找借口推掉一个？用什么理由？会不会适得其反？
· 或者……有没有办法巧妙地错开时间？但两人的语气都不像能商量改期的样子。
权衡利弊，分析后果，计算得失……这套流程她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要在不同的男人、不同的需求、不同的危险与机遇之间，找到那个最精妙的平衡点，像在刀刃上跳舞。
可是……
浴缸里的水慢慢变温。
王玉雯看着自己浸泡在水中、因为近期连轴转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指尖。
她忽然感到一阵极其强烈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
不是身体的累，是那种必须时时刻刻绷紧神经、扮演不同角色、计算每句话每个表情、安抚（或者说利用）各种复杂情感的——心累。
为什么她一定要去“需要看看”那个摄影展？
为什么她一定要去“聊聊”那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剧本问题？
为什么她一定要在张新成的偏执和陈星旭的沉默之间做出选择？
为什么她一定要哄着这个，顺着那个，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所有脆弱的平衡？
就因为她绑定了这个该死的系统？因为她想兑换那些技能？因为她想在这个圈子里爬得更高？
热气蒸腾上来，模糊了视线。
脑海中，闪过张新成镜头后冰冷的眼睛，陈星旭完美假面下的审视，黄明昊炽热又跳跃的试探，王安宇充满算计的评估，还有林一那干净得让她有点自惭形秽的崇拜……
“啊——！！！”
一声压抑已久的、带着烦躁和厌倦的尖叫，突然冲破了王玉雯的喉咙，在浴室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她猛地从浴缸里站了起来，水花哗啦四溅，也顾不上擦，就这么湿淋淋地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去他的权衡利弊！
去他的精妙平衡！
去他的好感度！
“摆烂吧！” 她对着空气，也是对脑海里那个无形的系统，恶狠狠地宣布，“姐姐我今天不想哄了！爱谁谁！”
她赤脚走出浴室，抓起那两部手机，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它们同时、用力地扔到了房间柔软的大床上。屏幕撞击在羽绒被上，无声地弹了一下，然后并排躺在那里，依旧亮着，像是两个沉默的、等待答复的考官。
王玉雯胸口起伏，喘着气，湿发贴在脸颊和脖颈，水珠顺着肌肤滑落。一种陌生的、带着破罐子破摔快感的情绪，取代了之前的焦虑和疲惫。
她走到窗边，刷地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车流如银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然后，她转身走回床边，却没有先去拿手机。而是拿起酒店的内线电话，拨通了客房服务：“你好，送一份你们这里最贵的巧克力熔岩蛋糕，再加一瓶冰镇的气泡水上来。对，现在就要。”
打完电话，她才慢悠悠地走到床边，盘腿坐下，拿起那两部手机。
先点开张新成的对话框。手指飞快地打字，没有任何修饰和借口：
「张导，明天下午我累了，想睡觉。摄影展您自己去看吧，回头分享照片给我就行。」
点击，发送。
再点开陈星旭的对话框，同样干脆利落：
「陈老师，剧本问题不急。明天我约了人做全身SPA，恢复能量比较重要。下次再聊。」
点击，发送。
发完，她把两部手机都调成静音，屏幕朝下扣在床单上。
世界，清静了。
几乎是立刻，两部手机的机身都因为新消息的涌入而微微震动起来。屏幕在深色床单的映衬下，隐约透出光亮。
王玉雯瞥了一眼，没理。
客房服务很快送来了蛋糕和气泡水。她扎起湿发，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用小银勺挖了一大口浓郁甜腻的巧克力蛋糕塞进嘴里，然后灌下一大口冰爽刺激的气泡水。
甜食和碳水带来的最直接的快乐，瞬间充盈了味蕾和大脑。
“呼……爽！”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又挖了一大勺。
窗外的霓虹映在她还带着水汽的脸上，那双总是盈满故事感或计算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任性的、甚至有点幼稚的轻松。
她不知道张新成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脱离掌控”、“不识抬举”，好感度会不会骤降。
她也不知道陈星旭会如何反应，是觉得她“欲擒故纵”，还是就此彻底冷淡。
系统可能会警告，可能会提示风险。
但此时此刻，她不在乎了。
她只想吃完这块蛋糕，喝光这瓶气泡水，然后看一部无脑搞笑的综艺，或者干脆蒙头大睡。
去他的攻略，去他的任务，去那些需要她小心伺候的男人们！
今晚，王玉雯只想做王玉雯自己——一个会累、会烦、会任性、需要甜食和睡眠的、普通的二十六岁女人。
她舔了舔沾着巧克力酱的嘴角，对着窗外繁星般的灯火，举起气泡水瓶，做了一个干杯的姿势。
“敬摆烂。”她低声说，然后喝下了今晚最痛快的一口。
床上的手机，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沉默地亮着，震动着。
但它们的女主人，已经暂时切断了与那个需要她时刻“在线”的世界的连接。
夜色温柔，蛋糕很甜。
去他的修罗场，姐姐今晚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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