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俊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就像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
他确实准时下班了几天,甚至能陪小坚果拼完一整个复杂的乐高城堡。张哲瀚悬着的心刚放下没多久,就发现龚俊所谓的“休息”不过是把战场从医院搬回了书房。深夜醒来,身旁总是空着,书房门缝下透出的灯光像一根细刺,扎在张哲瀚心口。
“你就不能真正放松一下吗?”张哲瀚端着温好的牛奶走进书房,看着龚俊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论文和数据,眉头紧锁。
“最后一个综述,校对完就结束…”龚俊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镜片反射着冷光。
张哲瀚把牛奶重重放在桌上:“你上个月,上上个月也是这么说的!龚俊,你不是机器!”
龚俊终于停下动作,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个课题关系到明年一个重要的科研基金申请,时间很紧…”
“所以健康就不要了?”张哲瀚看着他眼底挥之不去的青黑,火气蹭蹭往上冒,“你看看你的脸色!上次体检报告医生怎么说的?慢性疲劳综合征前期!让你必须调整作息!”
“我心里有数。”龚俊端起牛奶喝了一口,试图结束话题,“你先去睡…”
“有数?你有数个屁!”张哲瀚气得口不择言,“等你哪天倒在手术台上,我看你还怎么有数!”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开。龚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摘下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张哲瀚:“你能不能不要咒我?”
“我咒你?我是在担心你!”张哲瀚眼圈红了,“龚俊,我跟坚果不能没有你,你明不明白?!”
龚俊看着他那副又气又急的样子,终究是压下了火气,叹了口气:“我知道。再给我一周,一周后一定彻底休息…”
张哲瀚看着他重新戴上眼镜,埋首于工作的背影,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他咬着唇,默默退出了书房。
那种无力感再次席卷了他——他好像永远无法真正撼动龚俊那份对工作和责任的偏执。
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张哲瀚被一阵压抑的、沉重的闷响惊醒。他下意识摸向身边,空的。心里猛地一咯噔,他立刻下床冲了出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灯光大亮。龚俊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蜷缩着,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另一只手还徒劳地试图去够掉落在不远处的手机。他呼吸急促而困难,嘴唇甚至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龚俊!”张哲瀚魂飞魄散,扑过去跪在他身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了?啊?别吓我!”
龚俊似乎想说什么,但剧烈的疼痛让他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眼神都有些涣散。
张哲瀚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想起龚俊书桌上那个便携式血氧仪和电子血压计——那是他之前强行要求龚俊备着的。他连滚带爬地拿过来,颤抖着给龚俊戴上。
血氧饱和度:89%。心率:130次/分,伴有明显心律失常。
张哲瀚虽然不懂医,但这些刺眼的数字和龚俊痛苦的样子也足以让他明白情况的危急。
“救护车……对,叫救护车!”他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拨号按了三次才成功,语无伦次地对着接线员喊出地址和情况。
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张哲瀚紧紧握着龚俊冰凉的手,一遍遍喊他的名字,生怕他闭上眼睛。小坚果被动静吵醒,揉着眼睛站在门口,看到爸爸倒在地上,妈妈哭得不成样子,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一时间,家里乱成一团,恐慌和绝望弥漫在空气中。
救护车终于赶到,医护人员迅速给龚俊吸氧、监测生命体征,初步判断可能是急性心肌梗死或严重的心律失常,必须立刻送医。张哲瀚胡乱套上外套,抱着被吓坏的小坚果,跟着上了救护车。
看着龚俊被推进急诊抢救室,那扇门在他面前关上,张哲瀚腿一软,抱着儿子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浑身冰冷。小坚果在他怀里小声啜泣着,父子俩在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无比脆弱。
消息很快传到了医院。
神经外科的值班医生和护士长闻讯赶来,看到张哲瀚失魂落魄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嫂子,龚主任他……”
张哲瀚抬起头,眼睛红肿,声音沙哑:“还在里面……我不知道……他刚才……他……”他说不下去,把脸埋进儿子的颈窝,肩膀微微颤抖。
护士长心疼地拍拍他的背,接过哭累睡着的小坚果抱着,轻声安抚:“别怕,到了医院就没事了,我们医院心内科是最好的…”
很快,心内科的主任也赶了过来,亲自进去参与会诊。
经过一系列紧急检查,排除了心梗,最终确诊为极度疲劳和精神高度紧张引发的“应激性心肌病”(又称心碎综合征)伴发恶性室性心律失常。
“这是一种暂时性的心脏问题,通常由极度的情绪或生理压力触发,”心内科主任对张哲瀚解释,“龚主任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张哲瀚看着诊断书上那些陌生的医学术语,听着医生的解释,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点了点头,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
龚俊被转入CCU观察。
当他从药物的作用下缓缓苏醒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然后是鼻腔里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他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被人紧紧握着。
他偏过头,看到张哲瀚趴在床边,似乎睡着了,但即使睡着,眉头也紧紧皱着,脸上泪痕未干,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的手,仿佛怕他消失一样。旁边的椅子上,护士长抱着熟睡的小坚果,小家伙脸上还挂着泪珠。
那一刻,龚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愧疚、后怕……种种情绪翻涌而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的“拼命”,不仅仅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更是在折磨着他最珍视的家人。
张哲瀚睡得极不安稳,感觉到手上的动静,立刻惊醒过来。看到龚俊睁着眼睛看他,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泪毫无预兆地又涌了出来。
“你醒了……”他声音哑得厉害,想说什么,却只是更紧地握住龚俊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白色的床单上。
龚俊看着他,想抬手帮他擦眼泪,却因为身上的监控设备和虚弱的身体而动作迟缓。他张了张嘴,发出干涩的声音:“对不起……吓到你和坚果了……”
这一句道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沉重和真诚。
张哲瀚摇了摇头,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泣不成声。
接下来的几天,龚俊不得不彻底“休息”下来。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熟悉的医院环境,心态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科室的同事轮流来看他,带来的不仅是关心,还有那些他之前刻意忽略的信息——他倒下后,科室运转虽然依旧,但大家脸上都带着担忧和后怕;几个他主要负责的疑难病人,由其他同事接手后,治疗也都在顺利推进。
刘医生看着他,叹了口气:“老龚,医院离了谁都能转,但家里不行…你得惜命啊!”
这话如同醍醐灌顶。
张哲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喂水喂饭,擦身按摩,事无巨细。但他很少再像以前那样唠叨或者发脾气,只是沉默地做着一切,偶尔看着龚俊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
小坚果似乎也一夜之间懂事了很多,来看爸爸时,会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手,奶声奶气地说:“爸爸乖,打针针,病好了回家家…”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龚俊站在医院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像是重生了一般。张哲瀚扶着他,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
回到家,龚俊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书房,而是走到了客厅那幅曾被他们激烈争吵过的、符合黄金分割的抽象画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转向张哲瀚,语气平静却坚定:“把那幅你喜欢的画,换回来吧!”
张哲瀚愣住了。
龚俊看着他,继续说道:“还有,我已经跟院里申请,减少一半的手术量,带教任务也分出去一部分。科研……暂时放缓…”他顿了顿,像是在做一个极其重要的承诺,“以后,每天准时下班,周末不处理非紧急工作。每年,我们一起休假,带坚果出去旅行…”
这一连串的决定,从龚俊嘴里说出来,轻描淡写,却重若千斤。
张哲瀚看着他,眼眶又红了,但这次是喜悦的。他走上前,轻轻抱住龚俊,把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说话算话。”
“嗯。”龚俊回抱住他,下巴轻轻蹭着他的发顶,“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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