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跳舞的？

初三的夏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长。

蝉鸣在窗外拖得很远，阳光把教学楼的墙壁烤得发烫。教室里的风扇吱呀作响，却吹不散空气里的闷热。

岑眠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英语词汇书。她的额头上有一层细汗，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她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环境里，把自己缩成一个安静的点。

中考结束的那天，班主任在讲台上说：“你们可以放松一下了。”

她没有。

她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学习。

市图书馆离她家不算远，坐两站公交就到。那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建筑，外墙的涂料已经有些斑驳，门口的台阶被人踩得发亮。

她喜欢那里。

喜欢进门时扑面而来的冷气，喜欢书页翻动的声音，喜欢那种被无数陌生人包围却依旧安静的感觉。

那天下午，她抱着一摞书，走到三楼靠窗的位置。

她的老位置被人占了。

那是一个靠窗的小角落，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树叶把阳光切成一块一块的。她之前几乎每天都坐在那里，背单词，做阅读，写作业。

现在，那个位置坐着一个女生。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 T 恤，头发扎成马尾，低头看着一本舞蹈杂志。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把她的睫毛拉得很长。

岑眠站在原地，有一瞬间的愣神。

她不是一个喜欢主动开口的人。犹豫了几秒，她还是走了过去。

“你好。”她的声音很轻，“请问这里有人吗？”

女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一张很干净的脸，眼睛很亮，带着一点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茫然。

“没人。”她说，“你坐吧。”

岑眠点点头，把书放在桌子的另一侧。

她坐下的时候，余光瞥见女生摊开的杂志——封面上是一个穿着练功服的舞者，背景是深蓝色的舞台。

“你跳舞的？”她忍不住问。

“嗯。”女生笑了一下，“现代舞。”

“很酷。”岑眠说。

“你呢？”女生问，“看你桌上全是英文书。”

“准备托福。”她有点不好意思，“提前准备。”

“哇，学霸。”女生眨了眨眼，“那你的英语一定很好。”

“还行。”她轻声说。

她们的对话到此为止。

图书馆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空调的嗡嗡声和翻页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女生突然低声说：“不好意思，能借我一支笔吗？”

“可以。”岑眠从笔袋里拿出一支黑色中性笔。

“谢谢。”女生接过笔，在杂志的空白处写了几个字，又把笔还给她，“你的笔很好写。”

“我用了很久。”岑眠笑了一下。

她没有问她写了什么。

也没有问她的名字。

那天傍晚，她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角落。

女生还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杂志，窗外的夕阳把她的头发染成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在心里想：“跳舞的女生。”

然后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许迟意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

“图书馆里，有个英语很好的女生。”

她也不知道，很多年以后，她们会在另一所学校的走廊里，再次相遇。

那时候，她们都不会记得这个夏天的下午。

高一开学的第一天，阳光很好。

校园里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的新生和家长，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欢迎词。岑眠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从校门口走到宿舍楼，一路上说了很多次“谢谢”“不好意思”。

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办完报到手续，她找到自己的班级，把名字写在签到表上。班主任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看了她的成绩一眼，点了点头：“岑眠，对吧？英语不错，以后英语课代表就你了。”

“好。”她点头。

她不喜欢被关注，却也不擅长拒绝。

班会结束后，班主任让大家自由活动，熟悉一下校园。

岑眠没有和任何人结伴。她从教学楼的一楼走到四楼，又从四楼走回一楼，把每一层的布局都记在心里。

走到三楼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岑眠！”

声音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带着一点不确定。

她回头，看见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生站在楼梯口，手里抱着一摞书。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斜照进来，落在她的肩上。

是那个图书馆里的女生。

“你也在这个学校？”女生快步走过来，语气里有一点惊喜。

“嗯。”岑眠点头，“你也是？”

“是啊。”女生笑了，“真巧。”

她们站在走廊中间，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同学，有人拖着行李箱，有人抱着书，有人在大声聊天。

“我叫许迟意。”女生主动伸出手，“迟到的迟，意义的意。”

“岑眠。”她握住那只手，“睡眠的眠。”

那只手很暖。

比图书馆那天的夏天，还要暖一点。

“你在几班？”许迟意问。

“高一（3）班。”

“好巧，我也是。”许迟意眼睛一亮，“那我们是同班同学。”

“嗯。”岑眠点头。

她在心里想：“真巧。”

后来，她才知道，这不是巧合。

许迟意在分班名单上看到了她的名字，特意在走廊里等她。

她也不知道，许迟意在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图书馆里，有个英语很好的女生。”

她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高一的生活很快就步入了正轨。

早读、上课、晚自习，一天接着一天。岑眠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每天早读背单词，晚自习写作业。她的成绩稳定在年级前十，英语几乎每次都是满分。

许迟意则是在另一个世界里。

她的时间被舞蹈占满了。早上的早训，下午的排练，晚上的加练。她经常穿着练功服从教学楼跑到食堂，再从食堂跑回舞蹈教室。

她们真正开始熟起来，是因为那门“双语艺术选修课”。

通知贴在公告栏上的时候，岑眠正抱着一摞英语卷子从办公室出来。班主任顺手把“英文讲解”的任务塞给了她。

“反正你口语好。”老师说，“顺便练练胆子。”

“好。”她点头。

她向来不拒绝任务。

第一次合练那天，教室里拉上了窗帘，只留下舞台区域的灯光。音乐一放，整个教室像被另一种空气填满。

许迟意从角落里走出来的时候，岑眠愣了一下。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练功服，头发用发绳高高扎起，露出一截干净的脖颈。她的动作并不夸张，却有一种很稳的存在感，仿佛只要她站在那里，周围的空气就会自动安静下来。

音乐进行到一半，音响突然卡了一下，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

全班哄笑。

许迟意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往下跳。没有音乐，她就数着自己的呼吸，一个转身，一个跳跃，一个落地——落地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

岑眠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去，扶住了她。

许迟意的手很凉，掌心有薄薄的汗。

“Thanks.”她站稳后，小声说。

“Anytime.”岑眠脱口而出。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用了英文。

她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耳朵微微发热。

许迟意却笑了，眼睛弯起来，像被灯光轻轻照亮的一汪水。

那之后，许迟意就像在她的生活里安了家。

课间，她会趴在教室后门，看岑眠背单词。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斜照进来，落在她的肩上，她的头发被光切成一层一层的颜色。

“Your pronunciation is nice.”她被发现时，这样说。

岑眠翻着单词本，声音很轻：“Thank you.”

她在心里想的却是——

“If only you knew how much I want to say your name.”

可她没有。

她只在英文日记里写过一次：

“I think I’m in love with her.”

写完后，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删掉了。

她告诉自己：“She’s just polite. Don’t be silly.”

她只是很有礼貌，别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