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K线像是一条濒死的心电图,在最后的两次微弱抽搐后,彻底拉成了一条直线。
陆然的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半厘米处,怎么也按不下去,他的胸口猛地传来一阵绞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心脏。
然后随着路然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交易大厅的喧嚣声迅速退潮,只剩下耳膜里沉闷的嗡鸣。
“陆总?陆总!”
秘书小陈的喊声仿佛隔着深海传来。
他想抬手示意没事——身为三十八岁的私募大佬,百亿资金的掌舵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2015年股灾他熬了三天三夜,2020年全球熔断他还冷静地加了三倍杠杆。
但这次不一样,身体比大脑先一步投降:结束了。
意识最后定格在屏幕上——沪指3000.86点,弹窗标题猩红刺眼:“新一轮股灾来袭,单日蒸发市值超万亿……”
随后是无边的黑暗……
“陆然!醒醒!”
陆然皱着眉想挥开这恼人的噪音,却发现胳膊沉得像灌了铅。
“还睡?昨晚又通宵打游戏了吧?”
声音就在耳边,伴随着剧烈的摇晃,把他的意识硬生生从深渊拽了上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刺眼的白光逼得他又眯了回去。
视线慢慢聚焦。
入目是一张斑驳的木课桌,深褐色的漆面裂着细纹,像干涸的河床。
桌面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清华北大等着我”,旁边还画了个骷髅头。
一支断了头的铅笔滚到了桌沿,摇摇欲坠。
陆然猛地坐直,脑子里“嗡”的一声。
不对。
全不对。
这不是他在陆家嘴顶层俯瞰黄浦江的办公室。
没有三块弧形大屏,没有定制的真皮座椅,更没有现磨咖啡的香气。
这是……教室?
前面挂着块掉漆的绿黑板,右下角裂了道缝,上方贴着红底白字的标语:“距高考98天”。
字迹工整得近乎残酷,透着一股让人窒息的紧迫感。
窗外传来篮球砸地的“砰砰”声和少年的嘶吼,三月的凉风混着粉笔灰的味道灌进来。空气中弥漫着青春期特有的汗味和廉价洗发水的气息。
“陆然,你睡傻了吧?” 右前方传来一声嗤笑。
陆然转头,看见个留平头的男生正用看垃圾的眼神盯着他。
“李老师叫你上去拿卷子。”平头男扯了扯嘴角,“37分,真行啊你。咱们班平均分可是121。”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
陆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少年的手,指节分明却略显单薄,食指侧面有层薄薄的老茧。
手腕很细,蓝白校服的袖口洗得发白,露出里面起球的灰毛衣。
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教室。
四十多张课桌整整齐齐,坐着一群穿同款校服的学生。
有人在刷题,有人在偷看小说,还有几个正回头看他,眼神里混杂着嘲弄和漠然。
黑板左侧的课程表上,日期清晰可见:2008年3月12日,星期三。
2008年。
这个数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太阳穴上。
他闭眼又睁眼,景象没变。
不是梦。
或许这不是那种醒来就结束的梦。
讲台上,戴眼镜的李老师正拿着一叠试卷皱眉看过来,身后的黑板上写满了数学公式,陆然一眼就认出那是高三的导数题。
“陆然,上来。”老师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威严。
陆然几乎是本能地站起来,一阵眩晕袭来,他扶了一把桌沿才站稳。
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出来:
——母亲周慧兰在昏黄灯光下踩缝纫机,“嗒嗒”声单调而疲惫。
——父亲摔门而去的背影,门框上的全家福被震得歪斜。
——一张欠条,三万八千元,逾期两个多月。
——试卷上鲜红的分数,从没超过六十分。
——还有……课桌抽屉里藏着的手抄K线图,记录着2007年10月以来的大盘走势。
这些记忆不属于三十八岁的他,但又无比真实,真实到能尝到喉咙里的苦涩。
他一步步走向讲台。每走一步,脑子里的拼图就完整一分——他看见了“自己”在网吧通宵,看见了“自己”在课上偷看股票杂志,看见了“自己”因为交不起补习费被嘲笑。
走到讲台前,陆然已经确认了一件事。
他穿越了。
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只有三十八岁顶尖基金经理的灵魂,塞进了2008年一个同名同姓的高三学渣身体里。
而且这个学渣,正面临着烂摊子:破碎的家庭,患病的母亲,巨额债务,还有不到一百天的高考——以37分的数学成绩,考大学的概率是零。
“拿好。”李老师把卷子递过来,镜片后的眼睛盯着他,“陆然,离高考不到一百天了。你自己想想,这样下去行不行。”
卷子很轻,陆然接过来却觉得重如千钧。
鲜红的“37”分刺得眼睛生疼,旁边还画了个红色的问号,背面大题全空,选择题错了一大半。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李老师的目光。
那不是单纯的失望。那双眼睛深处藏着一丝探究,像是在打量一件突然出现裂纹的瓷器,想看看里面到底变了什么。
“回去吧。”李老师收回目光,转身板书,“好了,下节课开班会,别逃了。”
“我们来看下一题,这道函数应用题是去年的高考真题……”
陆然捏着卷子回到座位。
教室里很静,只有粉笔敲击黑板的脆响。
但他能感觉到几十道目光落在背上。
坐下时,同桌王哲凑过来小声问:“没事吧?你脸色好白。”
王哲是个瘦小的男生,戴着厚眼镜,是班里真正的学渣,但也是个计算机天才,对“以前的陆然”很讲义气。
“没事。”陆然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展开卷子,目光扫过那些题目。
导数、函数、数列……对于十八岁的学渣来说是天书,但对于三十八岁的基金经理来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稳定。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模拟K线走势,构建数学模型。
那些复杂的公式在他眼里自动解构,变成了简洁的逻辑链条。
第三道选择题,考察复合函数求导,错误选项设置得很巧妙,但对于一个用数学模型预测过市场波动率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小学题。
陆然拿起那支断了头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正确步骤。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
写完最后一笔,他停了下来,看着工整的算式。
如果现在是2008年3月12日,那么距离全球金融危机全面爆发还有六个月,距离A股从6124点跌入深渊的熊市,已经跌了大半年——现在沪指应该在4000点附近挣扎。
但更重要的是,2008年3月到5月,市场会有一波强劲的反弹。
那是熊市中的“死猫跳”,无数散户以为春天来了纷纷加仓,然后被随后更猛烈的下跌彻底埋葬。
但如果你知道那只是反弹,如果你知道精确的进出点……
陆然敲击桌面的速度加快了。
大脑像台超频的计算机,唤醒了沉睡的数据:2008年上证指数的走势、领涨板块的轮动、政策出台的时间点……
……
“各位,最近的次贷危机在我们的经济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李老师的声音打断了他思绪,“刚才课间听你们聊天讲到了次贷危机对全球金融市场的影响,有谁能简单说一下?”
教室里一片死寂。
2008年3月,“次贷危机”对大多数中国高中生来说还很遥远。
他们中虽说有人知道一点,但下课谈论的是炫耀学识,在而李老师这个老股民这里则是自报家门,自寻死路……
陆然看着黑板,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缓缓举起了手。
这个动作太自然了,像是做过千百次。
但在这个教室里,这简直是荒谬。
窃笑声又响了起来。
陈浩——那个平头男——直接笑出声:“陆然,你睡糊涂了吧?你知道次贷危机是什么吗?”
李老师也愣了一下:“陆然,你说。”
陆然站起身,校服裤子有点短,露出瘦削的脚踝,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出乎意料的稳:
“次贷危机本质上是一场流动性危机。美国次级抵押贷款市场崩溃,导致相关金融衍生品价格暴跌,引发市场恐慌和信贷紧缩。”
他顿了顿,教室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但危机中也存在机会。”陆然继续说道,语速平缓,“恐慌情绪会掩盖优质资产的价值。比如某些拥有稳定现金流、低负债率的公司,股价可能被错杀。此时若能准确识别……”
“够了。”李老师突然打断,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坐下吧。”
陆然坐下。教室里嗡嗡作响。
“他刚才说什么?”
“他说的真的假的?!怎么感觉他说的比校草还装?”
“装什么大尾巴狼……”
“……”
陆然没理会,目光落在了窗边的一个座位上。
那是班长苏清月,年级第一,全市联考前十,家境优渥的“冰山女神”。
她之前一直在低头做题,当他开口后就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嘲弄,只有一种平静的、审视般的注视。
然后她又缓缓转回头,继续做题了。
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但陆然注意到,她转回去时,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笔杆——那是内心不平静的微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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