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回到家中，那个寂静的侧门和门后孤寂的身影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并非多管闲事之人，但肖战身上那种极致的破碎感，以及雪球反常的亲近，像两个勾子，牢牢挂住了他的心神。
几天后，一场冬雨不期而至。王一博从图书馆出来，撑开伞走入细密的雨帘中。路过城西一家老旧以手工装帧和修复古籍闻名的拾光书屋时，他无意间透过被雨水模糊的橱窗，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身影。
是那个名叫肖战的男人。
他坐在书店最深处靠窗的位置，侧影在氤氲的雨气和暖黄台灯光晕下，显得有些不真实。他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封面破损严重的旧书，修长的手指正极其小心地用特制的工具处理着书页边缘的褶皱，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那只名叫雪球的小比熊犬安静地伏在他脚边，像一只忠诚的卫兵。
王一博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肖战，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那个在简家阴影里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男人，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流露出一种近乎安宁与破损事物对话的温柔。
鬼使神差地，王一博推开了书店那扇沉重带着铃铛响的木门。
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肖战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抬头。倒是他脚边的雪球，警觉地竖起耳朵，然后像是辨认出了什么熟悉的气息，突然站起来，摇着尾巴就要往王一博这边凑，发出小小的“呜呜”声。
肖战这才被惊动，抬起头来。
书店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以及老旧空调运作的微弱嗡鸣。肖战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他显然也认出了王一博，这个在简安然生日夜被雪球莫名亲近的年轻人。
王一博压下心中的悸动，收起伞，尽量自然地走过去，在距离肖战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目光落在对方正在修复的旧书上。
“《雪莱诗选》？很难得见到这个版本了。”王一博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也怕惊扰了眼前的人。他认出那本书的版式，是几十年前的旧物。
肖战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下的书，沉默了几秒，才用那特有的微哑嗓音回答：“嗯。修补一下。”
他的回应简短至极，却已经是破天荒的交流。
“您会修复古籍？”王一博试探着问，在他对肖战极有限的认知里，并不包含这项技能。
肖战的手没有停，动作依旧轻柔而精准。“以前，和惜惜一起学过。”他的声音很低，提到“惜惜”二字时，眼神有瞬间的恍惚，仿佛透过破损的书页，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他口中的“惜惜”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王一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忽然明白，肖战并非完全活在真空里，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与亡妻有关的一切，包括这些需要被小心翼翼修复的旧物。这或许是他与世界仅存与脆弱的连接点。
“很厉害。”王一博由衷地说，目光扫过旁边桌子上摆放的各种专业工具和材料，“这需要很大的耐心和技巧。”
肖战没有再回应，似乎对话已经结束。但雪球却蹭到了王一博腿边，比上次更加热情地摇着尾巴，甚至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
肖战看着雪球的举动，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困惑。他了解雪球，它对外界的警惕心几乎和他一样强。
王一博蹲下身，这次他没有犹豫，轻轻摸了摸雪球的头。小狗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舔了舔他的手指。
“它好像真的很喜欢我。”王一博抬起头，看向肖战，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解和坦诚，“我们以前见过吗？” 这话既是问狗，也是在试探性地问它的主人。
肖战的目光在王一博脸上停留了片刻。
太亮了。
这青年眉眼间的澄澈，几乎要刺痛他习惯了昏暗的眼。那种未经世事打磨的坦荡，与他世界里沉淀了三年的灰败死寂格格不入。
雪球的反常亲近，这人不合时宜地一再出现。
明明没有声响，肖战却感到自己那片早已凝固的平静，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推了一下。
他垂下眼睫，遮住眸中复杂的情绪，没有回答王一博的问题，而是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书上，淡淡地说：“雨好像一时不会停。”
这明显是送客的意思，但比起上次在简家直接的隔绝，这次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至少，他没有立刻起身离开。
王一博识趣地站起身，他知道今天只能到这里。能够得到这样短暂近乎平静的交流，已经超出预期。
“是不小。那我就不打扰您了。”他礼貌地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这本书，希望能修复顺利。”
说完，他再次轻轻摸了摸雪球的头，然后转身走向门口。推开店门时，铃铛再次响起。
在他身后，肖战缓缓抬起头，望着青年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雨幕和店门之后，久久没有动作。脚边的雪球望着关闭的店门，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带着失落意味的呜咽。
肖战的目光从紧闭的店门缓缓收回，落在脚边显得有些焦躁不安的雪球身上。小狗湿漉漉的黑眼睛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失落，还在对着门口方向轻轻呜咽，这与它平日只依赖自己的状态截然不同。
“雪球。”他低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雪球闻声转过头，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裤脚，又回头望望门口，仿佛在不解那个人为什么又离开了。
肖战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雪莱诗选》破损的封面边缘。这本书，是他和简惜一起在这家拾光书屋淘到的。当时她说，以后要把所有心爱的旧书都修复如新，让时光在书页上留下痕迹，却不带走故事。他们一起跟书店老板学了基础的修复手艺，度过了许多个安静的午后。
如今，书页犹在，誓言犹在耳边，人却已永隔。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翻涌，带着尖锐痛楚的记忆碎片。刺眼的车灯和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巨响，以及最后时刻，简惜用力推开他时，那双盛满不舍与决绝的眼睛。
胸腔里传来熟悉的，几近窒息的闷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片冰冷的黑暗中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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