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关于北二军的事。”南歌说着,稍微将人松开了些。萧北歌听到北二军时微愣片刻,在他怀里转过了身子面对他。
“你要问什么?”
“你当年,为什么要把北二军的兵权给我?”
萧北歌侧过头微微挑眉,头靠在了他的肩上,“这是什么问题?”
南歌没有催促,只是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下颌轻轻抵在萧北歌的发顶,耐心地等待着。窗外的风雪声似乎也小了些,衬得房间里更静。药膏清苦的气息弥漫在两人之间。
萧北歌靠在他肩上的头没有动,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调开口。
“楚云龙……都告诉你了?”他的声音不高,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南歌应了一声。
他自然知道自己瞒不过萧北歌,也没想瞒着。
萧北歌轻轻呼出一口气,温热的气息拂过南歌颈侧的皮肤。
“北二军……它本该是她的。”
“是先帝那个畜生,把它变成了插在她心口的刀。”
他顿了顿,房间里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
“我即位时,它是什么?”萧北歌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分析一件朝政,“是八万颗埋在冰雪下的种子,里面裹着恨、屈辱,还有对朝廷……对我的不信任。朝堂不稳,边关不安。我需要一个能稳住它,又能用它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眼神有些空茫。
“选你,时意,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你有将才,有威望,能服众。更重要的是,你和那场血债……没有直接牵连。你不是平阳旧部,也不是先帝心腹。你足够干净,也足够中立。”
南歌的心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追问。萧北歌的剖析很冷静,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伤人的锋芒。
“用你,能暂时安抚住那些老卒。他们需要一个能打仗、能带着他们活下去的统帅,而不是一个时刻提醒他们旧主惨死的人。而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距离。”萧北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南歌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同时,朝堂上那些盯着我的人,也乐见其成。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上,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制衡。”
他坦白了所有的考量,不再掩饰其中的权谋与无奈。
“至于怕你掌控它……”萧北歌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楚云龙说得没错。我从未真正放心。把一支忠诚于她、又被先帝亲手摧毁的军队,交给一个能力卓绝的统帅,任何一个人……都会睡不着觉的。”他微微偏过头,额头抵着南歌的下颌,“那不是针对你,时意。那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有的疑心病。我怕的不是你,是怕自己重蹈先帝的覆辙,怕这皇权之下,容不下任何太过强大的……羁绊。”
南歌在听到这个此时心猛地一跳,环抱的手臂微微收紧。
“所以,你把它给我,”南歌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了然的苦涩,“既是用我,也是……防我。用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去镇住一段太过沉重的过去。”
“是。”萧北歌没有否认,只是闭上了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异常疲惫,“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可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我需要时间,需要机会去一点点清理、安抚、重建信任……而北二军,需要一个能让它活下去,而不是立刻被碾碎的统帅。你……做到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可南歌还是听地清清楚楚。
南歌抿了抿唇,许久才道:“难怪……当年我把三万北二军送冰河里去的时候,你要贬我去中关……”
萧北歌的身体在南歌怀中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是。”萧北歌的声音依旧低沉,没有立刻睁眼,“三万精锐……连同粮草辎重……冰河一夜,就都没了。”
南歌的下颌绷紧了。
那场惨败,是他戎马生涯中最深的耻辱和伤痛,也是他与萧北歌之间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痕。
“你当时……”萧北歌终于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不远处摇曳的烛火上,那跳跃的光点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仿佛无法带来丝毫暖意,“你当时递上来的请罪折子,只写了指挥失当,累及三军,罪该万死。”他顿了顿,继续道:“写得倒是干脆。”
南歌沉默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微微松了些力,却又在下一秒重新收紧,仿佛怕他离开。
那场败仗,损失的不仅仅是三万北二军,更是萧北歌当时极其需要、用以震慑朝野和稳固北疆的基石。
而自己,亲手葬送了它。
“贬你去中关……”萧北歌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拂过南歌的颈侧,带着一丝凉意,“不是罚你送那三万将士去死。是罚你……没把他们活着带回来。罚你……让我失去了一支本可以成为利剑的军队,也让我……不得不面对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豺狼。”
“北二军……是她的遗泽,是先帝造的孽,也是我……手里一把最难掌控的刀。”萧北歌的声音更低了些,“三万条命,三万张曾经可能忠于她的口……就这么没了。我贬你,是给活着的北二军一个交代,给朝堂一个姿态,也是……”他终于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南歌紧绷的下颌线,“也是让你离开那个旋涡中心。中关苦寒,但至少……能让你喘口气,让我有时间去收拾那个烂摊子。”
南歌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若是早些知道这些事,萧北歌能早些告诉他,他都不至于会恨他入骨。他现在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失去的东西不及萧北歌万分之一,可恨意却滔天如洪流,不给两人喘息的机会。都是恨,可他的恨是那么的可笑,如同虚设。可萧北歌的恨,连同他这条命都陪不上,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南歌沉默片刻后,深深将脸埋入他的脖颈,轻轻地吐出了那几个字,“对不住……”
“我没办法替他们原谅你……”萧北歌回抱住了他,“但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我知道。”南歌的声音闷在萧北歌的颈窝里,“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沉默了片刻,房间里的空气凝滞着,只有炭火的微响和窗外风雪的呜咽。
“北二军……”南歌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些,“活着的将士,心气还在,但那次冰河……伤得太深。不只是人命,是胆气。”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他们需要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能重新把骨头缝起来的胜利。不是靠别人施舍的,是靠他们自己打出来的。”
萧北歌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环在他背后的手臂依旧带着支撑的力度。
“我在中关没待多久,”南歌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但鞑靼的东路,他们的补给线、冬营的弱点、各部首领间的龃龉……我也摸到了一些。”他微微吸了口气,“北二军的底子还在,只要粮饷足,器械新,再给他们一个雪耻的机会……他们能站起来。会比以前……更狠。”
“需要什么?”萧北歌终于开口。
“粮。”南歌回答得干脆,“足够的粮草过冬,稳定军心。新的弓弩,冰河一战,损耗太大。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在衡量这个请求的分量,“时间。至少一年,不被打扰的整训时间。朝堂上的手……不能伸进来。”
最后一句,他说得异常清晰。这是对萧北歌的一次试探。试探这位他,是否真能如他所说,给予北二军这个喘息和重建的机会,而不让朝堂的倾轧再次将其碾碎。
萧北歌沉默了。他的手指在南歌的后背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南歌能感觉到那指尖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凉和力道。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急了,呼啸声一阵紧过一阵,仿佛要撕裂这短暂的宁静。
“粮草和器械,”萧北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开春前,第一批会送到中关。后续的,户部和兵部会按需拨付。”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至于时间……一年之内,北二军的事,只报枢密院直达我。旁人,插不进手。”
南歌的心重重地落回了实处,又被石头填满。
一年。
他只有一年时间,去弥合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去重塑一支浴血的军队。
“好。”南歌只应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他将脸重新埋进萧北歌的肩颈。
萧北歌微微抬了抬头,将南歌的脸捧了起来,南歌被迫抬起头,对上萧北歌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眸子在跳跃的烛光下,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
“三个月,”萧北歌顿了顿道:“每三个月,雁门关,我要见你一次。”
南歌的瞳孔微微收缩。
雁门关,那是北二军旧部驻扎的要塞……
“好。”南歌应得干脆,喉结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萧北歌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的鼻梁,“别让我等。”
“不会。”南歌仰起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
萧北歌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最终低头落下一吻,南歌一顿,扣着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萧北歌的唇很凉,带着夜风的寒意,却在相触的瞬间点燃了南歌血液里蛰伏的火。
烛火"啪"地爆开一朵灯花,映得两人交叠的身影在屏风上摇曳。萧北歌的呼吸明显乱了节奏,却任由南歌攻城略地。
当南歌的犬齿不经意划过他的下唇时,萧北歌突然抵住他的肩膀,拉开了些许距离。他的眼尾泛着薄红,呼吸不稳地开口:“你......”
南歌的拇指已经按上他被吮得发红的唇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最后一次。”他望进萧北歌微微睁大的眼睛,“就当是......饯行。”
萧北歌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
他忽然拽住南歌的衣襟,主动迎了上去。这次换南歌闷哼一声,扣在他后颈的手陡然收紧。唇齿交缠间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分不清是谁的。萧北歌的指甲陷入南歌后背的衣料,像要抓住什么即将消散的东西。
窗外,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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