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媛低垂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字一顿道:“一个都不容易,但总要试试。”
屋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油灯的火苗突然晃动,在墙上投下三人扭曲的影子。
“你们……是不是有更大的打算?”徐媛突然抬起头直视李朝颜,一双眸子里满是笃定。
李朝颜挑了挑眉,直觉徐媛说的肯定不是如何安顿她自己。“什么打算?”
溪云心中也同样一惊,她认识徐媛二十多年。此人心思缜密,看上去一问三不知,却是八面玲珑,心里都门清。
掌家十余年也让她有了一些狠辣的手段,不然她与小婒两个无母亲庇护的幼女在后院之中岂不是谁都能压她们一头?
“醉红绡里鱼龙混杂,我也听了不少消息:公主与太子好似不对付。”徐媛将听来的消息悉数告知。
外人只以为是因两人母辈之过节才使得两人如此针锋相对,徐媛虽大多数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味。
“殿下您自幼聪慧,事事压太子一头。可草民听闻,自那次落水之后,您似乎不再样样争先。人家私下里都玩笑说是您高烧一场,烧坏了脑子。”
徐媛勾了勾唇,又继续道:“可草民以为,殿下分明是有意藏拙。”
这话倒是让李朝颜意外,徐媛与自己不甚了解,仅凭外界传闻和溪云的只言片语便推出了自己的意图,此人心机不可谓不深沉。
溪云也想起了这事。那次李朝颜高烧过后上课不再抢答太傅的问题,骑射课也不争第一,能出风头的事也基本都推了。
一开始溪云自己还是秉持着和李朝颜一同争第一的想法,却只换来李朝颜的一句:“你想去便去罢。”
于是乎,她也不再锋芒毕露。
“既然陛下当年懂得藏拙,那如今与太子争锋相对又岂会仅仅因为母辈之过节?因此,草民斗胆推测,殿下您,有更大的图谋。”
徐媛还是一如往常那样面上带着端庄的笑意,可不知怎么的,今夜这笑竟让人觉得有些渗人。
“那又如何?难道不能是本公主如今羽翼渐丰,不用再受他人轴制。一心想着母后的不平,才与太子处处作对?”李朝颜双手环胸,一脸不在意地反驳徐媛。
徐媛没有恼,更没有被人反驳的尴尬,反而扬唇一笑,“若是殿下止步于此,草民便也这样以为。可殿下同乐陶这个皇商走得这样近,可见心思不纯。”
“既然你听到这么多传言,那你更该听到一点──本公主与阿云是并蒂双花,那走得近了一些也无妨罢,不然这流言是怎么来的?”李朝颜依旧回得漫不经心。
溪云神色怪异地暼了李朝颜一眼,没说什么。
徐媛眼神在二人间流转,随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皇商与皇室利益息息相关,一举一动皆有深意。公主与皇商过从甚密,绝非普通的社交往来可比。若只是为了表面的情谊或堵住流言,完全不必与掌握大量财富与资源的皇商如此亲近。”
“本公主与阿云的情谊又非浮于表面。”李朝颜的语气颇为骄傲。
“这只是其一。”徐媛微微一笑,仿佛看透了李朝颜的试探。
“其二,流言往往源于人们对不寻常行为的猜测,殿下与乐陶的交往本就超越常理,流言的产生恰恰证明了这种关系的特殊性。”
徐媛瞥了溪云一眼,溪云目光有些闪躲,不敢与徐媛对视。
“若只是为了迎合流言而刻意为之,反而显得本末倒置,不合常理。这就说明,殿下与乐陶亲近并非只是为了应对流言,而是另有图谋 。”
李朝颜都不禁为徐媛缜密的思维所折服。
她本以为徐媛只是人们口中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徐小姐果真识大局,只是我一个公主如此费尽心机,图什么呢?”李朝颜笑道。
徐媛如实摇了摇头,“草民不知,但草民知晓殿下所图,一定不小。甚至……”
徐媛有意地停顿了一下,“殿下想要的该是‘黄华木’。”
《说文解字》记载“权,黄华木也”。
李朝颜嗤笑出声,心道这徐媛想得还真是通透,敢说出来也是大胆。
“我还是那句话,我一个公主,要‘黄华木’做甚。”
徐媛摇了摇头,“外人多是这样想的,殿下也正是借这个借口遮掩您的真实目的。”
溪云的眼神不断在两人间流转,她们两人嘴角都噙着笑,眼神好似要把对方看穿。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两人皆是有心机有手段的人,相互试探,谁也不肯率先露出真面目。
“再者,草民可能不甚了解殿下,但草民了解乐陶。”徐媛率先开了口。
“乐陶性子直,受了委屈当场便报。多年来的桩桩件件她怕是早受不了了,殿下同为女子,该最是明白这种感觉不好受。”
“乐陶是个商人,虽重情义但肯用手上的资源帮你定然不仅是因为你们那短短几年的相处,”
“徐小姐果真如传闻一般蕙质兰心,在下佩服。”说罢,起身朝徐媛拱手行了个礼。
徐媛立即起身回了礼,口中连声道“不敢”。
李朝颜抬手理了理衣袖,忽然抬眼看向徐媛,眸中那抹漫不经心尽数褪去,只剩锐利如刀的锋芒:“你既猜得七七八八,本公主也不必再瞒──这天下,我要。”
话音落地的瞬间,油灯的火苗猛地窜高半寸,又倏地矮下去,将三人脸上的神情照得忽明忽暗。
溪云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攥紧,她早知李朝颜有野心,却没想过会这样直白地对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宣之于口。
徐媛脸上的端庄笑意终于有了裂痕,瞳孔微缩,随即又缓缓舒展开,竟像是松了口气般轻笑出声。
“殿下果然……非同凡响。”她敛衽屈膝,这次的行礼比先前郑重了数倍,“草民徐媛,愿为殿下谋士,效犬马之劳。”
“哦?”李朝颜挑眉,身体微微前倾,“你就不怕站错队,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怕。”徐媛抬眸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却异常坚定,“但草民更怕的是,空有一身算计,却只能困在后院那方寸之地,任人摆布。殿下敢赌,草民便敢陪。”
她顿了顿,又道:
“圣上轻信方士、沉溺丹药;太子心智不熟、行事乖张;其余皇子年幼。唯有殿下,藏拙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显露锋芒时又步步为营,这样的魄力,才配得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
李朝颜看着她眼底的精光,笑了,“你倒是会说话。但本公主不要只会说话的谋士,要的是能替我斩荆棘、探前路的利刃。”
“恕草民斗胆直言,殿下如今最大的不妥,便是锋芒太露却师出无名。”
她向前微倾身子,声音压低:“太子虽行事乖张,却是储君,名正言顺;您纵有魄力与智谋,可‘公主夺权’四字,本就难服众臣之心。”
“圣上虽昏聩,却最忌后宫、女子干政,您如今与太子明争暗斗,看似占了上风,实则已将自己架在火上烤──群臣观望尚可,若真要站队,又有几人敢赌您能破了这千年规矩?”
李朝颜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眸色沉沉:“你的意思是,本公主的‘名’不正?”
“是,也不是。”徐媛摇头,“名可借,势可造。草民听闻四皇子因生母地位低下加上贵妃有意打压,鲜少参与朝政,在宮中几乎是个‘透明人’?”
溪云忽然抬头:“四皇子?他性子怯懦,连见了圣上都不敢抬头,如何能……”
溪云曾在宫宴上见过四皇子,他一个人缩在案几后,默默地吃着几上的吃食。也不与人交谈。
“正因如此,他才是最好的幌子。”徐媛打断她,目光转向李朝颜。
“殿下不妨与四皇子多些往来:送些补品,邀他入宫小聚,甚至在公开场合多说几句‘怜惜幼弟’的话。外人看来,只会以为您是想扶持一个温顺的幼弟,制衡太子的气焰。毕竟,扶持皇子总比公主亲自动手,要合规矩得多。”
李朝颜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你是说,借四皇子的‘壳’,藏我真正的锋芒?”
“正是。”徐媛点头,语气笃定。
“太子见您转而拉拢四皇子,定会视四皇子为眼中钉,将矛头移过去。届时您便可退居幕后,看着太子与四皇子斗得两败俱伤,自己则借着‘维护幼弟’的名义,悄悄收拢那些不满太子、又不敢依附公主的臣子。”
她顿了顿,补充道:“等时机成熟,四皇子这块‘挡箭牌’用不用得,全看殿下心意。可在此之前,他能为您挡去大半非议,让您的每一步棋都走得‘合情合理’。”
“这,便是草民给殿下的投名状。”
油灯的火苗又晃了晃,这次却没再投下扭曲的影子。李朝颜看着徐媛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算计,忽然朗声笑了:“好一个‘借壳藏锋’。徐媛,你这把刀,本公主收了。”
徐媛屈膝行礼,声音里终于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谢殿下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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