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前面那个丫头!”一道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在烂桃身后响起。
烂桃转过身,借着手中灯笼微弱的火光,看清了是何人在唤她:一个年轻的小太监面露不耐,身后还跟着两个侍从。
侍从手中各端着托盘,托盘里好似是几身衣裳。
“见过公公。”烂桃恭敬行礼。
年轻的小太监不屑地“切”了一声,挥了挥手。两个侍从上前,烂桃也看清了托盘里的衣裳:那是宫里宫女的衣裳。
她在宫里的时候日日都穿着上职,如今她身在东宫,穿的也自然是东宫侍女的衣裳。
“傻愣着做甚?接呀!”
烂桃这才回过神来,接过那两个托盘。需两个人拿的托盘被直接叠着塞到她手中,险些撞掉了灯笼。
“这是后日进宫参与皇太后寿宴的行头,你去送给宫里出来的那几个。”
太子迁居东宫时,贵妃在原有侍女的基础上又从宫里赐了六个从七品的一等宫女。
不过太子并不待见东宫里的所有侍女,对宫里这几个更是厌烦。赐了贱名,又打发得远远的。
宫出来的有两个不够谨慎,触了太子的霉头。一个被杖毙,一个被太子用鞭子活活抽死。
烂桃也挨过太子的鞭子,当时她负责洒扫,知道不能在太子跟前晃悠,特意挑了个太子不在的时候。
马上清扫完毕,正擦屏风时,太子回来了。
太子似乎心情不爽,周身萦绕着一股隐隐的戾气。
烂桃也不敢到太子跟前去,便躲在屏风后,冀希着太子赶紧离开,自己好趁机溜出去。
不过她躲得不太好,露出屏风的衣角被太子看到,太子直接将一个瓷瓶砸到她身上。
后又把她当成了出气筒,用鞭子抽。要不是有人劝着,打扰了太子的“兴致”,她恐怕早已死在那日。
之后她便被赶去马厩干活,不许进屋。
烂桃抱着两托盘衣裳,还尽力让手中的那盏灯笼不掉下去,就这样一步步挪回了她们休息的屋子。
“桃子,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回来?”
说话的是宫里出来的另一位侍女。她是剩下的四个宫女中最年长的,被太子赐名“枯禾”。
枯禾是四人中地位最高的,一等司香女官
枯禾立即接过烂桃手上的东西,“宫装?”
“回来路上遇见了个公公,来送后日我们参与皇太后寿宴的宫装。”烂桃顺手将灯笼搁在桌上。
“宫装?”一个已经铺好床、准备休息的侍女顺着连在一起的床铺爬过来,“我都多久没穿过了。”
她是四人中最小的,被赐名“贱芽”,如今在绣房做事。
贱芽仔细摸了摸宫装的料子,眸中满是怀念。“我都多久没穿过这样好的衣裳了……”
枯禾的手指在衣料上捻了捻,眉头却微微蹙起:“料子是好的,可这针脚……”
她翻到袖口处,那里的线脚歪歪扭扭,甚至有几处还露出了白茬,“倒像是浣衣局里挑剩下的次等货。”
贱芽脸上的怀念顿时淡了几分,凑近了也瞅见了那些瑕疵,撇了撇嘴:“这哪是给去寿宴穿的?分明是糊弄人呢。”
烂桃刚揉着发酸的胳膊坐下,闻言低声道:“许是……公公们拿错了?”
“拿错?”枯禾冷笑一声,将衣裳往床榻上一搁,“在这东宫里,哪有那么多错处?不过是看我们几个失了势,连底下的太监都敢踩一脚罢了。”
这话贱芽却是不信:她们就没有风光的时候,又怎么能算失了势。
她抬眼扫过屋角缩着的另一个侍女,“瓷姐姐,你说呢?”
被唤作瓷姐姐的侍女,被赐名“碎瓷”,从事太子的衣物浣洗。
碎瓷一直低着头,听见点名才瑟缩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蚋:“禾姐姐说得是……咱们如今这样,穿什么都是一样的。”
碎瓷是从宫里来的四个里最胆小的,当初亲眼见着同伴被杖毙时吓破了胆,如今见了谁都像耗子见了猫。
贱芽却不服气,攥着衣角道:“可皇太后的寿宴不同啊!咱们是宫里出来的,禾姐姐还伺候过太后呢!衣着不整,像什么样子?”
枯禾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烂桃却想起了那日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滋味,喉间发紧:“别指望了。前儿个我听见两个侍从说,要不是皇太后特意吩咐东宫也得派人去,他根本不想让咱们沾边。”
这话一出,屋角的烛火仿佛都暗了几分。贱芽垂下手,眼圈有点发红:“那……那这衣裳还穿吗?”
“穿。”枯禾语气斩钉截铁,“哪怕是次等货,也得穿得像个样子。进了寿宴的门,就不是在东宫任人打骂的时候了。真要是失了规矩,没咱们好果子吃。”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烂桃身上:“桃子,你今日撞见的是哪个公公?”
“没看清牌子,看着面生,约莫是新晋的。”烂桃回忆着,“说话挺横的,好像是……尚衣局那边过来的?”
枯禾点点头,起身将衣裳分好:“尚衣局的人素来捧高踩低,这衣裳怕是故意给咱们添堵的。后日去之前,咱们自己找针线缝补补,别让人看出破绽。”
贱芽听了,忙摸出藏在枕下的小针线包:“我这儿有针线!补这些线脚没问题!”
碎瓷也慢慢挪过来,小声道:“我……我也能帮忙浆洗一下,看着会平整些。”
烂桃刚要应声,就见枯禾已经将一件宫装摊在膝头,顺着那歪斜的针脚。
“小芽儿说得对,寿宴上不能失了体面。阿瓷,你去把浆洗衣物的木盆端来,先把这些衣裳浸一浸。”
碎瓷忙不迭点头,抱着空盆往门外走,经过烂桃身边时,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撞翻她手里的熨衣石。
烂桃伸手扶了她一把,碎瓷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低着头快步去了。
“桃子,你去灶房提桶热水来,”枯禾又道,“浆洗得用热水才够挺括。”
烂桃应了声,刚走到门口,就听贱芽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这宫里能让人真心敬着的,也就只有永平公主了。”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屋里沉闷的空气。烂桃停住脚,回头时正见枯禾抬了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枯禾捻着的线手顿住,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公主是心善的。”
“可不是么,”贱芽飞针走线的手没停,针脚细密地将袖口歪扭处盖住,“公主在汴州的事都传遍了:开仓济民,还亲临施粥。”
碎瓷捧着衣裳的手微微一颤,低头盯着水盆里的涟漪:“要是……要是咱们能到公主跟前当差就好了。”她声音依旧怯懦,却比往常多了丝向往。
“听说公主宫里的人,哪怕是洒扫的宫女,也从没挨过打骂……”
枯禾正用指尖捻着香料,闻言动作一顿。她当年在太后宫里时,远远见过永平公主几次。
永平公主面上总是带着明媚的笑,礼数周全,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别做梦了。”枯禾将一小撮香撒进熏笼,白气袅袅升起,混着浆洗后的皂角味,倒添了几分暖意。
“公主府哪是那么好进的?再者说,咱们是东宫的人,户籍都在这儿挂着,除非……”
她没说下去,但谁都明白那没出口的话──除非死了,或是被发卖到千里之外,否则这辈子都别想脱离东宫的辖制。
贱芽把补好的衣袖展平,对着烛光瞧了瞧,针脚藏得极巧,不细看竟瞧不出痕迹。她撇撇嘴:“就算进不去,想想总不碍事吧?”
贱芽补完一件衣裳,拍了拍手:
“管它呢,明日把这些衣裳浆洗得挺括些,再用禾姐姐这熏笼熏上半个时辰,保管看着体面。咱们是去给太后贺寿,又不是给太子瞧的,总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说咱们上不得台面。”
烂桃往熏笼里添了些炭火,火光映在她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她想起方才提水时,听见巡逻的侍卫说,永平公主后日会参加皇太后寿宴。
或许……能远远瞧上一眼?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还是安分些好,在宫里,多看一眼都可能惹来祸事。
她低头抚平衣角的褶皱,听着贱芽还在絮叨公主如何体恤下人,枯禾偶尔插两句香谱里的讲究,碎瓷则安静地把浆洗好的衣裳一件件晾起来。
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四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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