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昏黄携余晖，晚霞似锦缎，覆裹宅院染尽和暖。

膳厅满桌琳琅，酒菜炊金馔玉，檐下棉帘尽换，月纱绿幔交相倚柱而拴，却又辅以春植入屋间，让人甫一迈入便尽落眼帘。

只是喜色难上眉梢，肃沉间又隐隐掩藏胶着。

王一博并非第一次，同岳丈一道相伴出入，为此老夫人和凄柒，也不觉有甚不妥，只是今日两人甫一入屋，便双双缄默，翁婿间似有火星苗头。

即便心有不满，王一博见着老夫人，依旧礼数周全：“祖母。”

老夫人给凄柒递了个眼神，便道：“既然回来了，便用膳吧。”

肖战神情漠然，坐于楠木嵌螺海棠纹圆桌正上方，老夫人于左侧，王一博同凄柒相并右侧相连两处方位。一家子人丁单薄，将将四人一人一方，席间相隔宽敞，半点不打挤且还有些稀疏。

而王一博因方位之故，正好和肖战相对，因此用膳时那气氛便愈发不好。

为缓和气氛，凄柒只得打破沉寂，强携挂着笑意道：“今日天气甚好，二郎同爹出城时，可有瞧见放纸鸢的人？”

两人出城后，便一直都坐在马车内品桃花酥，下车入别院后，又忙着处理荔殊一事，归来时更忙着置气。哪里还有闲暇心思去瞧，外间是否有人在放纸鸢。

可凄柒都问出口了，总归不能不答。

王一博不屑撒谎，便语气略硬道：“在马车内未曾注意到，七娘若是想放，明日在府中也是一样的。”

言词间半分软和都不曾有，甚至带着几分情绪，如此便让肖战不满。

筷子落在酥炸小肉上，肖战夹了些给凄柒，方才婉和道：“城郊春风恰逢，比之府中，若想去明日爹便替你安排，再带些茶点，赏花放纸鸢甚好。”

如此天差地别的相待方式，但凡明眼人都能瞧出，王一博待凄柒敷衍，且没甚耐心。可分明二人成亲才数月，正当该如胶似漆的时候，却日日如此不冷不热的。

凄柒惯来并非寡言忧郁的性子，可自从与王一博成亲后，便多时都不曾见之展露笑颜。眼下被王一博这当众一番话冷言冷语，瞬间如嗓间梗着口鱼刺，扎的生疼，又张不开嘴去应爹的话。

她头垂的愈发低，身子也因那抽泣微颤，少顷泪珠滴落于碗中。

随后，为掩失态凄柒哽咽着嗓子，道：“爹，祖母，二郎，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回房了。”

言闭也不等人应答，便抬袖掩面匆匆离席。

如此一来老夫人也没了胃口，便抬手唤人：“似慧，老身也回萱堂用膳。”

伺候老夫的似慧嬷嬷，赶忙上前扶着老夫人，继而主仆二人便双双离开膳厅。

这让本就清冷的膳厅，更加寂寥，唯有那满桌精心准备的酒菜，还在陈述方才的家齐满桌。肖府本就人丁单薄，为此肖战便立下规矩，若非必要，不许单独于各自屋中用膳。

今日之事，是他二人回府后带着情绪，继而影响凄柒同老夫人，又怨得了谁。

王一博并非脾气古怪之人，就是性子生的耿直，有甚都直来直往，藏不住话，倘若硬是要憋着，便会造成眼下这局面。但老夫人和凄柒的离开，又让他心生愧疚，攥在手中的筷子，都瞬间好似烫手山芋。

倒是不愧为一家之主，肖战挥退膳厅下人，替自己斟了杯酒，佳酿沁着桃花香，他晓得是凄柒给他备的桃花酿。

“如此家宅不宁，可是二郎所愿？”忽起一言入耳，便让这春时三月的晚间，有些冷飕飕的。

桃花酿一杯下腹后，肖战似觉不够，又饮了一杯方才止住，抬首时眸中噙着冷笑，阴鸷渗人：“汪某自问，自你王一博同七娘成亲后，便待你不薄。此前你精心算计我入局，不过是想我助你查清真相，此事虽乃一滩浑水，可看在百里兄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只愿能让百里兄泉下瞑目。”

空置的酒杯，被执于手中晃摆，荡不出醇香桃花酿，却晃的王一博脊背发寒。

可肖战却并没就此打住，他自凳上起身，从右侧缓缓走进王一博：“你明知我乃内阁次辅，与你百里家结下姻亲后，倘若百里兄昔日当真和首辅有过节，那么我在内阁的立场，不管意愿如何，都随着你成为我的女婿，而站在了郑首辅对立面。”

一人若盛怒之下面目狰狞，实则并不可怕，因着那股气消去之后，便也就好了。但倘若，怒极反笑，且还偏偏沉着冷静，便让人难以猜出，他此后意欲何为。

王一博能言善辩 ，此刻却唯有沉默以对，只因肖战所言，他反驳不能。

朝中势力分庭抗衡，王一博不在朝堂，也不愿参与其中，可他要倚仗肖战，而他本身就是造成肖战择选站位的关卡。首辅郑大人虽面上温温吞吞，可为人圆滑，又于吏部交好，唯独于王里延交恶，其中说明甚。

而荔殊所言，郑大人每月中旬与姜御医，一同接待的那戴面具的贵客，便是吏部尚书的长公子，温明悟。

大势已在无形中，生出偏颇，而首辅身后所拥立之人，却并非太子，而是二皇子。

如此以来，即便是肖战保持中立，也在与百里家结下姻亲后，择选了站位太子。因王里延当年救驾时，便得天子嘱托，以辅佐太子为己任。

此事是王里延，在留于肖战那封手书中曾提及。他晓得这些时，可谓不得不感叹，王里延这个老狐狸，临终前都算计了他一回。虽说推倒郑大人取而代之，于他而言是迟早的事，可王里延病重，此事便被加快了进程。

欲速则不达，这其中道理，肖战比任何人都清楚。

眼下他羽翼未丰，却处处被首辅施压，可好在尚且还能应付。但无法容忍，回府后连顿安生晚膳都用不好。且王一博还不识好歹，如此明目张胆的欺负凄柒。

为父者，如何咽的下这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