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岚的指尖悬在半空,像被冻住的冰棱。
那滴泪滚过沈洛言的鬓角,没入碎裂的骨灰盒残片,仿佛要把最后一点温度也带走。
封天路单膝压着沈洛言的背,却感受到对方的肌肉一寸寸松弛下去。
“沈洛言!”
他吼得青筋暴起,可男人只睁着眼,瞳孔扩散得像两口枯井,映出天花板惨白的灯。
警察破门而入的瞬间,盛岚终于找回呼吸。
他踉跄跪下去,手掌按在骨灰盒的碎片上,锋利的边缘划开掌心,血珠滚落,混着沈洛言那滴泪,把碎木片染成暗红。
“救护车!”
封天路松开沈洛言,转头冲警察吼。
可谁都看得出来,针管里的液体是氰化物,推完即死。
盛岚没哭,他只是把碎片一块块拢进掌心,像拢住一捧再也拼不回原形的雪。
警察要拉开他,他嘶哑地说了句“别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三天后,城郊墓园。
江淮念的衣冠冢旁,新起了一座无字碑。
盛岚把那张泛黄的照片压在碑前,照片里十八岁的江淮念站在樱花树下,笑得比春光还温柔。
封天路撑着黑伞,雨丝斜斜飘进来,打湿盛岚的睫毛。
“沈洛言的律师来电话,”他低声说,“他把所有遗产留给了你,包括……那片海。”
——那片江淮念最害怕的海。
遗嘱里夹着一张便签,是沈洛言最后的字迹:
【我把他留在那里,也把自己留在那里。现在,我把选择权给你。】
盛岚没说话。
他只是俯身,把掌心的血痂蹭在墓碑边缘,像给江淮念描一道红。
“淮念,”他声音很轻,“我带你回家。”
封天路站在一旁安慰着他:“盛岚,我们该回去了。”
雨忽然变得很大,像有人在天幕上撕了道口子,把整片海都倒扣下来。
盛岚没撑伞,任雨水把睫毛压得更沉,他的手指还停在墓碑那道血痂上,血痂被雨泡得发软,像随时会融进石缝里,再也抠不出来。
封天路把伞往他头顶又递了半寸,自己却湿透了。
盛岚垂下眸,随后低声说:“我不回去,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住一晚。”
封天路没再劝,只是把黑伞留在碑前,伞柄斜插在湿土里,像一柄被雨水打钝的剑。
“天亮我来接你。”他说完,转身时脚步陷进泥里,每一步都像是在拔出自己的影子。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回去吧,你父亲他在等你回家,不要再想他了,盛岚。”
盛岚站起身,转头看向身后的封经赋:“封叔叔,我父亲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封经赋的伞压得极低,雨水顺着伞骨滑成一道帘,把他的脸遮得只剩轮廓。
“他生不生气重要吗?”封经赋的声音混着雨声,“重要的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就必须得听他的话。”
“我和你父亲都老了,无法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比较。”
盛岚的指尖从墓碑上滑下来,血痂混着雨水,在苍白的指节上拖出一道淡粉色的水痕。
他沉默了一瞬,问道:“封叔叔,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封经赋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岚岚怎么会这么说呢?在我们眼里,你永远都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沈洛言,是他没有把事情搞清楚,他死了也是他自己活该。”
雨声忽然变得很轻,像被谁按下了静音键,盛岚的喉结动了动,仿佛咽下了一口冰碴。
他抬眼,雨水顺着睫毛滴进眼眶,把封经赋那张被雨帘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脸重新拼合,那嘴角挂着的弧度太熟悉,像一把钝刀,缓慢地锯着他记忆里所有关于长辈的温柔。
“封叔叔,”盛岚的声音混着雨气,轻得像在问自己,“你们眼里的‘错’,是不是只要死了,就算还清了?”
封经赋笑着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封经赋伸手去拉盛岚的胳膊,指尖刚碰到湿冷的布料,盛岚却往后退了半步,那半步像一把剪刀,把两人之间最后一点长辈与晚辈的体面“咔嚓”剪断。
盛岚咬了咬牙:“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即使我父亲来找我,我也不会回去。”
封经赋的手僵在半空,雨点砸在他指节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那水花却像细小的钉子,一粒一粒钉进盛岚的瞳孔里。
“你长大了,”封经赋慢慢收回手,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翅膀硬了,连叔叔的话也不听了。”
盛岚没应声,只是转身,把那张被雨水泡得发皱的照片重新压回墓碑下。
雨忽然停了,封经赋没走,他站在三步之外,伞已经合上,水珠顺着伞骨滚落,在脚边积成一小片浑浊的镜面,镜面里倒映出盛岚的侧脸,瘦得颧骨锋利,像被雨水削薄的刀刃。
“你父亲让我带句话。”封经赋终于开口,声音比雨停后的风还凉,“他说,你要是不回来的话,你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盛岚愣了一下,淡淡道:“他是不是觉得我很讨人厌?”
封经赋的喉结动了动,像把什么尖锐的东西咽回去。
“他说,”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你要是再往前一步,就不是他儿子了。”
盛岚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在乎?”
他转过身,背对着他,手指重新抚上墓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三年了,过了整整三年,我死的这三年他有来看过我吗?!”
“还好老天爷给我了一次重生的机会,让我重生到江淮念身上……”
封经赋皱着眉头,询问道:“其实,你还对江淮念有感情的对吗?”
盛岚冷声道:“那不然呢?”
封经赋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是忘不掉他,但江淮念已经死了,你就不要再去想他了好不好?忘了他吧。”
盛岚擦去了眼泪,问道:“如果我说我忘不了他呢?”
封经赋的叹息像一把钝锈的锯子,在雨停后的寂静里来回拉扯。
“忘不了……”他重复这三个字,苦得发涩,“那就把命也赔进去?”
而站在黑暗中角落里的封天路黑着脸,封天路从阴影里走出,鞋底碾过积水的声音像一记闷雷。
“爸。”他喊得极轻,却足够让封经赋的背脊绷直。
封经赋没回头,只是将伞往地上重重一顿,水花溅起,像无声的耳光:“你来干什么?”
“来接他。”封天路站到盛岚身侧,肩膀几乎贴上他的,体温透过湿冷的衣料渗过来,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盛岚慢慢地靠近封天路,随后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吻了差不多一分钟后,他才松开口,脸上带着一丝温柔:“天路弟弟,你能不能……把我带回你家?”
封天路的脸色瞬间泛红,喉结滚了滚,声音卡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一个“嗯”。
封经赋的伞柄在泥地里“咔”地一声裂了,像是被这句话生生掰断,他猛地转身,雨水顺着他的眉骨往下淌,像两道冰冷的泪。
封经赋的脸色瞬间煞白,他抓住盛岚的手,捂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盛岚哥哥,我饿了……”
盛岚低头,看见封经赋那只抓在自己腕上的手,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只手,曾在他发烧时给他换过冰毛巾,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他。
胃里一阵绞痛,盛岚分不清是饿的,还是疼的。
他挣开封经赋的手,往后退了半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封叔叔,您先回去吧。”
封经赋的瞳孔缩了一下,像被针扎破的墨囊,黑得发浑。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蹲下去,把裂开的伞柄插回泥里,动作笨拙得像在埋一具尸体。
封天路忽然伸手,扣住盛岚的后颈,拇指擦过他耳后那道被雨水冲得发白的旧疤。
“盛岚哥哥,”他声音哑得厉害,“我带你回家。”
盛岚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顺着那股力道,把额头抵在封天路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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