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贺欲，自出生就和母亲挤在间漏雨的老房子里。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只常听见母亲对着昏黄的灯泡叹气，说他骗了她一辈子。

　　我从没过过生日——出生那天，他正陪着情人在国外滑雪。母亲总说家里穷，可我知道，她是怕触到独自躺在产房的疼。

贺麟给过钱，母亲每次都原封不动退回去；外公外婆早和我们断了往来。日子最苦时，我常跟着小学同学去后山偷摘杨梅，揣在怀里跑回家，母亲总红着眼眶打我手背，却会先把杨梅洗干净分我大半。

　　母亲要摆摊供我念书，我白天在学校攥着磨破边的课本死读，晚上就蹲在她摊位旁收零钱。

我没有带卡通图案的本子，春游秋游永远是“家里有事”，小卖部的辣条香味能勾着我走半条街，却从不敢进去。全班只有张林愿意把橡皮分我半块，其他人看我的眼神，像看墙角的霉斑。

　　母亲的背越来越驼，某天我小声提了句“要不先接贺麟的钱”，她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贺麟不是你爹，咱贺欲的骨头不能软。”她声音发颤，可窗台上的茉莉枯了又栽，她就这么等了十八年，等那个男人找她求和。

　　那天我正帮母亲收竹筐，她突然咳起来，血珠滴在褪色的围裙上，人直挺挺倒下去。我刚要背她去医院，贺麟来了。

他西装袖口的钻扣晃眼，而我母亲倒在地上，鬓角的白发沾着尘土。

“你就是我儿子？”他甚至没看地上的人，我盯着他脸上的保养品光泽，突然疯了似的扑过去，被他身后的保镖架住。

　　“听话，我就救她。”他说这话时，指尖还在摩挲腕表。母亲的命，在他眼里不过是拴住我的绳。后来我才知道，他早玩腻了情人，又听说我高考考了全省前三，便用“治母亲”当由头，把我塞进飞往国外的飞机。

　　走的那天，我把母亲给的玉佩埋在了老院子的石榴树下。她说过，这玉佩要给喜欢的姑娘戴，可没人会喜欢我这样的人。不如埋进土里，像我心里那点念想，永远见不到光。

　　抑郁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贺麟塞给我一沓钞票，我正趴在蛋糕店玻璃上看奶油花，手机突然震起来的那一刻。

电话里说母亲走了，我盯着那块草莓蛋糕，突然觉得眼睛里进了沙子，怎么揉都疼。那蛋糕终究没买，生日也再没意义。连母亲最后一面，我都没赶上。

　　抗抑郁的药装在银盒子里，每天按时吃，可世界还是越来越暗。后来连食物的味道都尝不到了，面包像纸，牛奶像水，再后来甚至是味觉。

　　在美国读完四年的大学，我又在国外待了一年，这才跟着贺麟回国。

　　回到贺麟家的第一天，他就让我接手公司，并且让我准备好明天的宴会。

　　我没忍住，跟他发了脾气，随后夺门而出。

　　我以为，我会这样过一辈子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人。

　　即使他喝醉了，我依旧能从他的语气听出来他被很多人宠爱着长大，不知天高地厚，狂傲的要命。

　　我当晚就查了他的资料，发现他叫“烽滩”的时候，我似乎想起了高中时听班里都在传的一件事：隔壁高中有人因为立了帮派，想着见义勇为，结果被他父亲辍学了。

　　原来是他。

　　当时我还想过：如果我跟他在同一所学校，是不是可以也来救救我？

　　我让管家把烽家所有人邀请了，不为别的，就是想看他在知道我是贺家的继承人时，是什么反应。

　　很快，这个疑惑就被他解答了。

　　他没了昨天的狂妄，但听到“给我个面子”的时候，我突然想笑。

　　他好像真的什么也不怕，昨天也是，今天也是。

　　我没忍住说了声“有病”，他却意外地没反驳我。

　　晚上睡觉时，我脑子里全是他喝醉时的模样。

　　我觉得有病的人是我，是的，我本来就有病。

　　我喜欢他，或者换句话说，我羡慕他，他的身上有我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我开始打听他的一切，但我没想到，他会一脚踹开包厢门，并且让我少打他罩着的人的主意。

　　他挡在别人身前的样子，比我想象中更亮。如果……如果当年有人这么护着我母亲，她会不会不用白了头？如果他我跟他一个学校，他是不是会罩着我？

我没忍住跟他表白，他骂我“有病”。

我笑了，我本来就是。

　　我开始追他，我陪他钓鱼，带他去杨梅林摘杨梅，帮他看清瑶桃的真面目……

　　我发现，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管他骂我也好，瞪我也好，我都好开心。

　　他就像束光，而我是浸在泥里的草，拼了命也想往那光里凑。

　　我喜欢他，喜欢他的一切。

　　他永远那么桀骜不驯，永远那么性格开朗。

　　我不求别的，只求他身上的光能照亮我，哪怕只有一秒。

　　他很容易脸红，我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所有人。

　　他很善良，听到我身体有问题时，会担心地看着我，甚至为了我哭。可是他也会为了他姐姐哭，但这就够了。

　　他太容易相信别人，看着他着急地开车去找瑶桃时，我的确吃醋了，但我没身份，更没有资格。

　　缺爱的是我，需要他的是我，像狗皮膏药黏着他的时候也是我。

　　只要他不嫌弃我就好。

　　可他居然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我攥着他的袖口，指节都在抖。原来被人喜欢是这种感觉——像冻了二十三年的骨头突然浸在温水里，连呼吸都带着暖意。

　　我开始不满足，他躲了我七天，我就等了他七天。

　　他太好了，他接受了一个内心黑暗的我，他喜欢上了一个缺爱的我。我配不上他，但我已经离不开他。

　　我找了个机会跟他的父亲说上话。

　　我向他的父亲承诺：会永远对他好，永远喜欢他。

　　他的父亲只是笑着向我点头，他说：作为一个父亲，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过得好。

　　我愣了愣，我想起了贺麟，我的亲生父亲。

　　我和母亲明明过得那么不好，为什么他作为一个父亲，不来找我和母亲？为什么要把“帮母亲治病”当做筹码？为什么在得知母亲的死讯，依旧在国外办事？

　　我恨贺麟，可我没有资格。没有他，我永远不会遇见那样耀眼的人，甚至早就跟着母亲一起离开了人世。

　　当他问我喜欢吃什么的时候，我差点控制不住发抖。

　　没人问过我，没有人，他是第一个。

　　他说“我配不上你”，可明明是我，是我配不上这束愿意照亮我的光。

因为他，我慢慢停了药，能尝出食物的甜，能闻见他身上的香。

　　他会吃醋，会为了我特意开一个咖啡店。尽管我并没有跟林砚说过谁家的咖啡店奶泡比较绵。

　　他会记得我的生日，会给我准备蛋糕，准备礼物。当他对我说“我爱你”那三个字的时候，我真想立刻抱着他亲。

　　他就这样，爱上了不值得被爱的我。

　　我爱他，爱到觉得这二十三年过的苦，都只是为了遇见他的铺垫。

他是谁？

烽滩。

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