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张昊和他身后探头探脑的队友倒吸一口冷气的是，在王一博身后不远处的狼藉地面上，还坐着一个人——设计系那个出了名温和好看的学弟肖战。肖战的样子更是狼狈不堪，白色的衬衫几乎被颜料染成了调色盘，头发凌乱，脸颊和脖颈上也蹭着污迹，正扶着旁边翻倒的静物台，艰难地想要站起来，手腕处一圈明显的红痕在脏污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空气仿佛凝固了。画室内外，一片死寂。只有颜料刺鼻的气味无声地弥漫。

王一博没有回头去看肖战，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口那几个不速之客身上。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彻底挡住了身后肖战的身影，也挡住了张昊等人探究的目光。

“出去。” 王一博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森然的寒意，清晰地砸在门口几人的耳膜上。

张昊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激灵，后背瞬间爬上一层冷汗。他毫不怀疑，如果他们敢再多看一眼，多说一个字，王一博绝对会让他们后悔踏进这里。那是一种纯粹而冰冷的警告，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领地意识。

“呃…对、对不起！博哥！我们走错地方了！这就走！这就走！” 张昊反应极快，猛地缩回脑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动作快得如同逃命。门外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和急促远去的脚步声，瞬间消失无踪。

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画室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片狼藉的沉默。

王一博依旧背对着肖战，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泄露的脆弱和那句“我弄伤你了”从未发生过。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的冰山，用坚硬的寒冰将自己重新武装。

肖战扶着冰冷的静物台，终于支撑着站了起来。脊椎被硌伤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疼痛，他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他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狼狈，颜料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手腕的疼痛也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沉默地弯腰，从地上捡起自己沾满颜料的背包。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眉头紧锁。他没有看王一博，也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地、一瘸一拐地，绕过地上大片的颜料污迹，朝着画室的门口走去。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身后传来王一博压抑到极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绷的声音：

“……去哪？”

肖战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王一博，手指蜷缩了一下。画室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重新变得清晰的鸟鸣。

过了几秒，肖战才极轻地、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回去。洗澡。”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静无波，“太脏了。”

他没有提手腕的伤，没有提后背的疼痛，也没有提刚才那场风暴。只是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他需要清洗掉这一身的狼狈。

说完，他没有等王一博的任何回应，径直拧开门把手，推门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王一博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雕塑。逆光中，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射在满地狼藉的颜料上，显得格外孤寂。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肖战那句平静的“太脏了”，像一根细小的针，无声地刺入了他刚刚重新冰封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而陌生的刺痛。

肖战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午后寂静的校园小径上。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和粘腻感。每一步都牵扯着后背被硌伤的疼痛，手腕上的红痕也隐隐作痛。路过的学生投来或好奇或惊异的目光，落在他一身五彩斑斓的狼狈上，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加快脚步。

回到宿舍，陈宇正戴着耳机打游戏，听到开门声，头也不回地嚷嚷：“回来啦？画室约会怎么样……” 话音在回头看到肖战模样的瞬间戛然而止。他猛地摘下耳机，眼睛瞪得像铜铃：“我靠！肖战！你…你这是掉颜料桶里了？还是跟谁打架了？！”

肖战疲惫地摇摇头，声音沙哑：“没事。不小心弄翻了颜料。” 他不想解释，也无力解释。径直走进狭小的洗手间，反锁上门。

温热的水流从花洒喷涌而下，冲刷着皮肤上粘腻冰冷的颜料。肖战闭上眼，任由水流打湿头发和脸颊。热水接触到被颜料板硌伤的脊椎和后腰，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咬着牙关才没哼出声。手腕处的红痕被热水一冲，更是火辣辣地疼。他用力地搓洗着皮肤，仿佛要将王一博留下的所有痕迹——暴力的、滚烫的、带着绝望气息的——都彻底洗刷干净。

然而，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王一博额角那道旧伤痕下冰凉的药膏触感；闪过他埋在自己颈窝里沉沉睡去时毫无防备的脆弱；闪过他醒来后看到自己一身狼藉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疑和那句干涩的“我弄伤你了”；更闪过他面对闯入者时，瞬间竖起的冰冷尖刺，将自己重新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温热的水流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肖战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愤怒、屈辱、酸楚、疲惫，还有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怜悯，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后背和手腕的疼痛依旧清晰。他坐到书桌前，想翻开一本书转移注意力，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暮色四合。宿舍里很安静，只有陈宇戴着耳机敲击键盘的声音。

就在这时，宿舍的门被轻轻叩响了。

不是陈宇那种大大咧咧的拍门，而是两下极其克制、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轻叩。

肖战的心莫名地一跳。他起身，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拉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门口的地面上，静静地放着一个纸袋。很普通的牛皮纸袋，没有任何标识。

肖战疑惑地弯腰捡起。纸袋很轻。他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样东西：

* 一支全新的、进口的、专门针对软组织挫伤和拉伤的外用喷雾。

* 一盒未拆封的消炎止痛药。

* 一管和他从图书馆捡到的那支一模一样的进口皮肤消炎药膏。

* 还有……一盒包装精致的、学校西点坊里最贵的提拉米苏。

没有字条。没有署名。

但肖战知道是谁。

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个沉甸甸的纸袋，看着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东西。那盒提拉米苏的丝带系得有些笨拙，甚至歪歪扭扭。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这算什么？暴行之后的赎罪券？还是……那个在断壁残垣里挣扎的困兽，所能想到的、最笨拙的示好和弥补？

王一博。这个名字再次无声地碾过他的心脏。那个强大又脆弱，暴戾又笨拙，在伤害他之后又试图用这种方式……抚平伤口的矛盾体。

肖战沉默地关上门，将纸袋放在桌上。他没有去动里面的东西，只是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彻底暗沉下来的夜色。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次第亮起，像一片坠落的星海。

许久，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他点开那个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只有一个冰冷姓氏“王”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删删改改。

最终，他只发送了三个字：

【明天见。】

肖战盯着手机屏幕，那三个字像三颗石子沉入深潭，久久没有回应。宿舍的灯光在屏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映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窗外，夜色如墨。远处图书馆的灯光在树影间明明灭灭，像一盏随时会熄灭的孤灯。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对话框里跳出一条简短回复：

【7点。画室。】

连标点符号都带着王一博式的冷硬。

肖战熄灭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床头那管药膏在台灯下泛着微光，他伸手拿过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管身。后背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今天那场风暴的疯狂。

陈宇的鼾声从对面床铺传来。肖战轻轻拧开药膏盖子，乳白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他迟疑片刻，还是将药膏抹在了手腕的红痕上。清凉感瞬间渗入皮肤，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在宿舍楼下徘徊。肖战下意识望向窗外——月光下，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正站在梧桐树的阴影里。那人抬头望着他的窗口，指尖一点猩红明灭。

王一博在抽烟。

这是肖战第一次见他抽烟。烟雾缭绕中，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晦暗不明，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与夜色融为一体。

肖战猛地拉上窗帘。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靠在窗边，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药膏的清凉从手腕蔓延到心口。肖战闭上眼，脑海里全是王一博站在树下的身影——孤独的，固执的，像一头舔舐伤口的困兽，在月光下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