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五分，天刚蒙蒙亮。肖战站在画室门口，指尖悬在门把手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晨露沾湿了他的球鞋边缘，微凉的空气钻进单薄的外套，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

昨晚那个站在梧桐树下抽烟的身影，那双隔着烟雾与夜色望过来的眼睛，像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几乎一夜未眠，辗转反侧间，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深吸一口气，肖战终于推开了画室的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画室里光线昏暗，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日那场风暴的气息——松节油、颜料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王一博的冷冽味道。地板上大片的颜料污迹已经干涸，呈现出一种凝固的、混乱的美感。

最让肖战呼吸一滞的是，王一博已经在那里了。

他坐在窗边的画凳上，背对着门口，高大的身影被晨光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听到开门声，他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你来了。"王一博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整夜未眠。

肖战轻轻带上门，站在门口没有动。两人之间隔着整个画室的狼藉，像隔着一片战场废墟。

"嗯。"他简短地回应，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王一博终于转过身。晨光中，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明显的青黑，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显然一夜未眠。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却依然深邃得令人心惊。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没有往日的冷峻气场，反而透出一种罕见的疲惫和……某种小心翼翼的克制。

"你的伤……"王一博的目光落在肖战的手腕上，那里已经涂了药膏，但红痕依然清晰可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了，"还疼吗？"

肖战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摇摇头："好多了。"

一阵沉默。晨光在两人之间流淌，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王一博突然站起身，动作有些急促，像是无法忍受这凝固的气氛。他走向角落的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崭新的画架和一套全新的画笔颜料，动作小心而笨拙，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给你。"他将这些东西放在画室中央唯一干净的空地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昨天的……弄坏了。"

肖战看着那套明显价值不菲的专业画具，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想起昨晚那个放在宿舍门口的纸袋，里面同样精心准备的药品和甜点。这种笨拙的补偿方式，与那个在画室里将他按在调色板上舔舐颜料的暴君判若两人。

"谢谢。"肖战轻声说，却没有上前，"但我不需要这些。"

王一博的手僵在半空，眼神瞬间暗沉下来。他抿紧嘴唇，下颌线绷得死紧，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那你需要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颤抖，"告诉我。"

肖战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王一博的眼睛："我需要知道，昨天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们都走了'——是谁？为什么？"

画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王一博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击中，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肖战，肩膀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僵硬。

"不重要。"他的声音冷硬如铁，"都过去了。"

肖战向前一步，鞋底踩在干涸的颜料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重要。因为那解释了你为什么——"

"为什么像个疯子一样对待你？"王一博突然转身，眼底翻涌着压抑的风暴，"因为我就是！满意了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嘶哑。晨光中，肖战清晰地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像是随时会失控。

但出乎意料的是，王一博没有像往常一样逼近。相反，他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墙上，仿佛需要那冰冷的支撑才能站稳。这个下意识的退缩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说明问题。

"我五岁那年，"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母亲带着我去游乐园。她说去买冰淇淋，让我在原地等。"王一博的眼神飘向远处，像是穿过时光看着某个肖战看不见的画面，"我等了四个小时。保安找到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肖战的呼吸一滞。

"十二岁生日那天，父亲答应回来陪我切蛋糕。"王一博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等到了凌晨。第二天早上，保姆告诉我他被派往国外分公司，至少三年不会回来。"

晨光渐渐明亮，照在王一博苍白的脸上。他的表情平静，但眼底的暗潮汹涌让肖战心头刺痛。

"十八岁成人礼，那个照顾我六年的保姆——"他的声音突然哽了一下，"她说要回老家参加孙子的满月酒，一周就回来。我在空荡荡的别墅里等了一个月。后来管家告诉我，她儿子在城里买了房，接她去享福了。"

王一博抬起头，直视肖战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微笑："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每一个说会回来的人，最后都走了。每一个说在乎我的人，最后都选择了别人。"

肖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终于明白那些暴烈的占有欲、那些近乎病态的掌控行为背后，藏着怎样鲜血淋漓的伤口。那个站在梧桐树下抽烟的身影，那个在深夜悄悄送来药品的沉默者，那个此刻站在晨光中揭开伤疤的王一博——他们终于重叠在了一起。

"我不是他们。"肖战轻声说，向前迈了一步。

王一博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不，你会。每个人最后都会。"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笃定，"所以我必须先——"

"先把我关进笼子？"肖战打断他，又向前一步，现在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像对待一件物品一样标记我？"

王一博的下颌线绷得死紧，眼中风暴积聚："至少这样你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离开？"肖战突然伸手，一把抓住王一博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明显一怔，"看着我，王一博。我不是你的物品，也不是你的囚徒。"

王一博的手腕在肖战掌心微微发抖，像是没想到会被这样触碰。他的眼神混乱而脆弱，所有的冰冷伪装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那你是……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希冀。

肖战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轻轻抚上王一博额角那道旧伤痕——昨天他亲手涂过药膏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真正的羁绊不需要锁链。"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某个锁死的齿轮。王一博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的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近乎无措的脆弱。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肖战肩上，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承认，声音闷在肖战的衣料里，"除了……那些方式。"

肖战没有躲开。他能感觉到王一博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衣料，温热而急促。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暴君，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般靠在他肩上，寻求某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安慰。

"我们可以……试试别的。"肖战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王一博后颈的短发，触感意外地柔软。

阳光终于完全穿透云层，金色的光芒洒满整个画室，照亮地板上那些干涸的颜料痕迹——它们不再是暴力的证明，而成了某种新生的见证。两个身影站在晨光中，一个微微低头，一个轻轻仰首，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契约。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肖战！你果然在这！"陈宇的大嗓门打破了宁静，"系主任找你，说你的参赛作品——"

声音戛然而止。陈宇瞪大眼睛，看着画室中央几乎相拥的两人，下巴几乎掉到地上。

王一博瞬间直起身，所有的脆弱在眨眼间被冰封，眼神锐利如刀地射向门口。肖战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是随时准备攻击。

"出去。"王一博的声音冷得能结冰。

陈宇吓得一哆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对、对不起！我这就走！"他手忙脚乱地关上门，脚步声慌乱地远去。

画室里再次恢复寂静。王一博的呼吸仍然有些急促，显然还没从被打断的情绪中完全恢复。肖战注意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你应该去。"王一博突然说，声音恢复了平静，"系主任找你。"

肖战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碰了碰王一博的手背："晚上七点，图书馆五楼。如果你……愿意的话。"

王一博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肖战转身走向门口，在推开门的前一刻，他听见王一博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会等你。"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肖战的心脏漏跳一拍。他回头，看见王一博站在晨光中，眼神不再是那种充满占有欲的锐利，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希冀的专注。

"我知道。"肖战轻声回答，推开了门。

阳光从敞开的门缝倾泻而入，照亮了画室地面上那些五彩斑斓的颜料痕迹。昨日的风暴已经过去，而某种新的、脆弱而珍贵的东西，正在这片废墟上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