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沾了晨露的蒲公英,轻轻一碰就会坠落。林屿那句话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她混沌的思绪里荡开层层涟漪——他说“我没生气”,声音放得很轻,尾音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和他平日里清冷的语调截然不同。
她攥着帆布包的手指松了松,却还是不敢抬头。图书馆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持续的嗡鸣,此刻却像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声都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刚才那句“画了你三个月”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勇气,现在只能像只受惊的小兽,等着对方的判决。
“这个,你还记得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出现在视野里,指尖捏着张泛黄的画纸。苏晚的呼吸猛地顿住——那是张被精心压平的素描,画着丛开得正盛的小雏菊,花瓣边缘被风掀起的弧度,连她自己都快忘了是怎么勾勒的。
这是上个月的事了。那天她蹲在篮球场边的花坛旁写生,忽然刮来阵妖风,画纸脱手飞向球场,等她追过去时,只捡到半片被球鞋踩过的纸角。当时她还对着那半片纸角怅然若失了好久,没想到……
“那天你追着画纸跑,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林屿的声音里藏着笑意,指尖轻轻点了点画纸上某片卷起的花瓣,“这里的阴影你调了三次,最后用橡皮蹭出的朦胧感,很像真的被阳光晒透了。”
苏晚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连她反复修改的细节都……
“我当时就在篮球架下。”林屿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指尖滑到画纸边缘那道细微的折痕,“这张纸落在我脚边时,你正踮着脚够篮板上的树枝,帆布鞋跟都快翘起来了。”
记忆突然被拉回那个午后。她记得自己当时急得差点跳起来,却没注意到篮球架下站着人。更没想过,那个总被一群人围着讨论习题、永远从容镇定的林屿,会弯腰捡起她那张皱巴巴的画纸。
“为什么……”苏晚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像被雨水打湿的绒毛,“要留着这个?”
林屿把画纸轻轻塞进她手里,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因为觉得很珍贵。”他说得坦诚,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第一次见有人把小雏菊画得那么有脾气,每片花瓣都像憋着股劲儿要往外钻。”
苏晚低头看着画纸,忽然发现背面多了道浅浅的铅笔痕。是片简笔画的银杏叶,笔触和她速写本里的某页惊人地相似。她猛地想起上周在图书馆掉的那片银杏书签,当时急得翻遍了整个书架都没找到……
“你掉书签那天,我正好在整理旧书。”林屿像是有读心术,指尖敲了敲画纸背面的银杏叶,“觉得这片叶子眼熟,就照着画了下来。”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深,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其实从那天起,我就开始注意你了。”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天是九月初,比她偷偷画他的时间,还要早半个月。
“你总坐在靠窗的位置,”林屿的声音放得更柔,像在讲一个珍藏已久的秘密,“阳光斜斜地照在你头发上,会泛出点金棕色。画画时会咬着铅笔头,皱眉的样子很凶,可画完又会对着画纸偷偷笑。”
他描述的细节,连夏栀都没注意过。苏晚的手指开始发抖,画纸边缘被捏出几道褶皱。原来那些她以为无人知晓的瞬间,早就被另一个人悄悄收进了眼里。
“我开始故意借那本《经济学原理》,”林屿忽然轻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腼腆,“因为知道你每周三下午会来还书。”
苏晚猛地想起那些巧合——她好几次在书架前撞见他,他总是刚好拿着那本书,眼神平静地和她点头示意。原来不是巧合,是他算好了时间在等她。
“上周你没来,”林屿的目光暗了暗,“夏栀说你住院了,我去病房门口站了两趟,都没敢进去。”
苏晚想起那天下午,护士说有人送了束向日葵到护士站,没留名字。当时她以为是夏栀送的,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束向日葵的品种,和她画过无数次的、篮球场边种的那种一模一样。
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这次却不是因为害怕。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浅痕。
“那你今天……”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为什么要等在这里?”
林屿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晚霞明信片,指尖拂过右下角那个模糊的背影。“因为看到这个,”他的眼神忽然亮起来,像点燃了星子,“认出这是你的笔触。那些藏在色彩里的光,和你画小雏菊时用的颜料一样,带着股倔劲儿。”
他忽然往前倾了倾身,距离拉近到能看清他睫毛上的光尘:“我想知道,画里的人是不是我。更想知道……”
他的话顿住了,目光落在她紧攥着的速写本上。苏晚下意识地把本子往身后藏,却被他轻轻按住了手腕。
“能不能让我看看?”他的语气带着请求,眼神里没有丝毫冒犯,“那些……你画我的画。”
苏晚的脸瞬间烧了起来。那本速写本里藏着太多秘密——有他在运动会上冲线的瞬间,有他在黑板上解题的侧影,甚至有次他趴在桌上睡觉,她偷偷画了他翘起的呆毛。
她咬着下唇犹豫着,却在看到林屿眼里的期待时,鬼使神差地松开了手。
速写本被轻轻翻开,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架间格外清晰。林屿翻得很慢,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脆弱的纸角。看到那张运动会的速写时,他忽然笑了,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原来我跑步时表情这么狰狞。”
翻到那张呆毛速写时,他的耳朵红了,却没说话,只是指尖在那撮翘起的头发上停留了很久。最后停在某页空白处,那里只有一行小字:“今天他穿了件浅蓝色的衣服,像天空。”
林屿的呼吸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像是落满了星光:“那天是期中考试成绩出来的日子,我考砸了,以为没人会注意到我穿了什么。”
苏晚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那些她以为单向的注视,早就变成了双向的奔赴。
“所以那张明信片,”林屿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带着种尘埃落定的温柔,“是画给我的,对吗?”
苏晚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却笑着点了点头。泪水砸在速写本上,晕开了那行“像天空”的字迹,也晕开了所有藏在心底的胆怯。
林屿忽然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他的动作很轻,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别哭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再哭,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
苏晚吸了吸鼻子,刚想说话,却见他从帆布包里拿出个东西。是个透明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十几片压平的银杏叶,每片叶子背面都写着日期。
“这些是我捡的,”林屿把罐子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玻璃传过来,“知道你喜欢收集落叶。”
最近两周,她总在图书馆门口的银杏树下徘徊,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苏晚,”林屿忽然站直身体,阳光刚好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我有个提议。”
苏晚抬头看他,眼里还蒙着层水汽。
“我们别再互相偷偷看了,”他的嘴角扬起个很浅的弧度,像新月落在湖面,“下次想画我,可以直接说。”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格外认真:“或者……我可以当你的专属模特。”
苏晚的脸颊瞬间像被火烧,连耳根都红透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他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漫出来,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溺进去。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广播突然响起,通知闭馆时间快到了。林屿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忽然拉起她的手腕:“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手掌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苏晚被他牵着穿过书架,那些排列整齐的书脊在眼前飞速掠过,像被按了快进键的电影。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能听到两人交叠的脚步声,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炸开。
他们穿过旋转门时,正好撞见收拾书包的江驰。篮球队长吹了声口哨,冲林屿挤眉弄眼:“哟,这就带家属撤退了?”
林屿没回头,却握紧了苏晚的手:“别胡说。”语气里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苏晚的脸更红了,却没挣开他的手。
走到图书馆门口的银杏树下,林屿才停下脚步。金黄的叶子正在簌簌飘落,像场温柔的雨。他转过身,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其实今天还有样东西要给你。”
盒子打开的瞬间,苏晚愣住了。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而是枚用银杏叶做的书签,叶脉被精心染成了金色,叶柄处系着根细红绳。最特别的是,叶子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屿”字。
“我学了好久才刻好的,”林屿的耳朵有点红,“可能不太好看……”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苏晚突然的举动打断了。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像片羽毛轻轻落下,又迅速弹开。
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苏晚的脸瞬间惨白。她看到林屿愣住的表情,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转身就想跑,却被他一把拉住。
这次他握得很紧,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手腕里。苏晚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苏晚,”林屿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带着种奇异的沙哑,“你知道吗……”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顶,带着滚烫的温度。苏晚的身体僵得像块石头,等着他说出“你太过分了”或者“我们还是当同学吧”。
可他说的却是:“我等这个瞬间,等了快一个月了。”
苏晚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即将涨潮的海。
林屿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忽然低头,凑近她的耳边。他的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耳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足以掀起风暴的力量:
“其实我今天……”
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猛地打断了他的话。是苏晚的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显示着“夏栀”的名字。
苏晚像被烫到般想接电话,手腕却被林屿攥得更紧。他的眼神变得很暗,像藏着什么汹涌的东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别接。”
风吹过银杏林,叶子沙沙作响,像在催促着什么。苏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听着包里越来越急促的铃声,忽然有种预感——他没说完的那句话,会改变很多事情。
而此刻,她的指尖离他的胸口只有几厘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那心跳声和她的,在漫天飞舞的银杏叶里,奇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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