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延安，并非总是明媚祥和。随着前线战况的变化，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如同无形的大网，悄然笼罩了这片原本充满生机的黄土高原。延河水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流淌得不再那么轻快，水声沉闷，裹挟着更多的泥沙，颜色变得浑黄。宝塔山依旧巍然矗立，但在异常明亮的阳光下，山体的褶皱显得更加深邃，像一道道刻在巨人额头的凝重纹路。军事上的消息，总是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像水渍渗透纸张一样，一点点在部队里传开。日军调集重兵，对华北各抗日根据地进行更为残酷的“铁壁合围”和“梳篦式清剿”的消息不断传来。虽然具体的作战计划属于高度机密，但普通战士也能从日益频繁的军事会议、加紧的战术演练以及后勤部门连夜不熄的灯火中，嗅到大战将至的气息。旅部、团部的通讯员骑着快马穿梭于各营连之间的次数明显增多，马蹄扬起的尘土久久不散。首长们的眉头锁得更紧，谈话时声音压得更低。操练场上的口号声更加震天响，刺杀训练的木枪碰撞声更加猛烈，实弹射击的训练量也在悄无声息地增加，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肖战和王一博所在的营，也接到了新的命令：加强野战工事构筑训练，提高应急作战能力，随时准备执行机动任务。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即将开赴前线，参与一场规模不小的反扫荡或突围作战。紧张的气氛同样蔓延到了他们那孔小小的窑洞。夜晚，油灯下，两人之间的静谧温馨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专注的紧迫感所取代。王一博伏案工作的时间更长了。他不仅要处理营里日益繁重的战备工作，还要抓紧时间撰写通讯稿。他的笔尖划过纸张的速度更快，力度更重，仿佛要将日寇的暴行和战友们的决心都刻进文字里，作为历史的见证，也更像是一种未雨绸缪的呐喊。有时，他会对着地图久久沉思，手指在某条河流或某个山谷位置反复摩挲，眼神锐利如鹰。肖战则更加刻苦地投入军事训练和战术学习。他深知自己作为新兵排长，肩上的责任重大。他带着战士们反复演练战术动作，研究利用陕北沟壑地形进行阻击和伏击的方法。晚上回到窑洞，他常常就着微弱的灯光，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复盘白天的训练，或是向王一博请教更复杂的战术指挥问题。他的眼神里，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指挥员的沉稳和一种时刻准备迎接挑战的坚毅。两人之间的交流，似乎比以前少了。但那种“少”，并非疏远，而是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需要。有时，王一博写稿到深夜，感到疲惫地揉捏眉心时，一杯温热的白开水会无声地放在他的手边。他抬起头，会看到肖战已经躺下，似乎睡着了，但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却透露着他并未入睡的关切。有时，肖战对着战术草图凝神思考时，王一博会走过来，并不多言，只是用手指在图上某个点轻轻一点，或者画出一条迂回的箭头，往往就能让肖战茅塞顿开。然后，那只手会极其自然地在肖战紧绷的肩头按一下，力度恰到好处，带着安抚和鼓励的力量，又迅速收回，仿佛只是一个上级对下级的寻常举动。他们依旧会在深夜，在确认万籁俱寂后，小心翼翼地越过那窄窄的“楚河汉界”，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只是，那相握的力度，比以前更大，持续时间更长，仿佛每一次交握，都带着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嘱托和珍惜。指尖在掌心写字的游戏还在继续。但写的，不再仅仅是那个令人心安的“家”字。一天夜里，雷声隐隐，却没有雨落下，闷热的空气让人心头发慌。王一博再次握住肖战的手，他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极其缓慢地、用力地写下了两个字：“活着。”肖战的心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这两个字，比任何情话都更直白，也比任何话语都更残酷。它赤裸裸地揭示了即将到来的危险，以及最深切的恐惧。肖战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着，反手紧紧回握住王一博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和力量传递过去。良久，他才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在王一博的掌心，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同样的回应：“活着。”这是一个誓言，一个在残酷战争面前，显得无比脆弱却又必须坚守的誓言。然后，他顿了顿，又缓缓写下一个字：“等。”等什么？等胜利，等和平，等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并肩站在一起的未来，等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家”。王一博明白了。他在黑暗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肖战的手握得更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指骨，但又在那之前克制地放松了力道。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这是一个极其罕见的、流露出脆弱和依赖的姿态。肖战没有动，任由他靠着，另一只手轻轻抬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王一博粗硬的短发上，极其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如同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窑洞外，风声呜咽，仿佛也为这沉重的一刻而哀鸣。大战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迫近。它让那些隐秘的甜蜜变得愈加珍贵，也让离别的预感如同钝刀割肉般折磨着神经。第二天，营里召开了连级以上干部作战会议。会议的内容是高度保密的，但散会后，所有与会者的脸色都异常凝重。王一博回到窑洞时，天色已近黄昏。他没有点灯，只是沉默地坐在炕沿上，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光，背影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