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书房内，檀香袅袅。萧赞端坐于宽大的紫檀书案后，正凝神批阅着几份关于冬祭筹备的文书。近来京中流言甚嚣尘上，直指九皇子元疏暗中追查军械流失案，矛头隐晦地指向几位手握重兵的将领，甚至影射其有通敌之嫌。这流言来得蹊跷，时机更是毒辣，分明是要将元疏架在火上烤，激怒军方与陛下的同时，也将他们此前辛苦探查的线索彻底搅浑。萧赞眉心微蹙，指尖无意识地在卷宗上划过一道墨痕。

“阿赞……” 带着浓重鼻音的低唤打破了书房的宁静。元疏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萧赞所坐宽大椅子的靠背上，几乎要将重量全压上去。他左肩的伤口虽经萧赞精心照料已开始愈合，但失血过多的虚弱和连绵的疼痛仍让他脸色苍白，精神恹恹。此刻，他正借着这份“虚弱”，堂而皇之地将下巴搁在萧赞肩窝，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缠绕着萧赞垂落肩头的一缕墨发，像只收起爪牙的大型犬科动物，黏人得紧。

萧赞搁下笔，侧过脸，无奈地低声问：“可是肩疼得厉害？药该换了。” 他抬手，指尖轻轻拂开元疏额前微乱的碎发，动作带着刻入骨髓的疼惜。元疏在他颈侧蹭了蹭，含糊应了声“嗯”，却丝毫没放开那缕发丝的意思，反而缠得更紧了些，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就在这时，书房门“砰”一声被撞开，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风风火火。

“兄长！” 萧棠又又又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进来，满脸急切。然而，他刚喊出一个字，目光又又又触及书案后那令人血脉偾张的一幕——他那向来清冷自持、在外人面前如同高山寒玉的兄长，此刻正被那个讨厌的九皇子元疏以一种近乎霸占的姿态圈着，而那元疏，居然还在玩他哥的头发？！萧棠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一张英俊的脸庞憋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拳头捏得死紧，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他下意识地就想吼出来：“元子攸！你放开我兄长！” 可话到嘴边，对上萧赞那双温和中带着无声威严的眼眸，想起上次哥哥因为自己取笑重伤的元疏而罕见动怒的情形，那点硬气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

萧棠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冲到头顶的怒火憋回去，憋得额角青筋都隐约可见。他强迫自己无视那个懒洋洋靠着他哥、还投来一个得意又挑衅眼神的家伙，直奔主题，声音因为强压情绪而有些变调：“兄长！我、我遇到一个人！一个姑娘！”

这话一出，书房里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萧赞微微一怔，连元疏把玩他发丝的手指都顿住了。两人难得地同时看向萧棠，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探究——谁能让这小子把对元疏的“深仇大恨”都暂时抛到脑后，顶着“大灯泡”的尴尬也要跑来求助？

见成功吸引了兄长和旁边那个碍眼家伙的注意力，萧棠顿时来了精神，急切地形容道：“她笑起来特别好看！眼睛弯弯的，亮晶晶的，像……像只狡黠的小狐狸！真的！特别特别好看！” 他努力回忆着那短暂相遇时最鲜明的印象，脸颊微微发烫，眼神明亮又带着点傻气。

“噗……” 一声轻嗤毫不客气地从元疏嘴里逸出。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狭长的凤眸斜睨着萧棠，唇角勾起惯有的、让萧棠恨得牙痒痒的慵懒讥诮，“哟，我们的小世子，这是春心萌动了？‘笑起来好看’？这京城里笑起来好看的姑娘，没有八千也有一万，你兄长又不是月老祠的签筒，上哪儿给你捞这只‘小狐狸’去？

萧棠被他噎得脸色涨红，拳头又捏紧了，但想起那明媚的笑容，硬是忍住了没跳脚，只狠狠瞪了元疏一眼。

萧赞无奈地看了一眼身边唯恐天下不乱的元疏，轻轻拍了拍他缠着自己头发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才转向弟弟，声音温和但带着引导：“殿下说得虽不中听，却也在理。棠儿，单凭‘笑得好看’，范围太大。你再仔细想想，那姑娘有何特别之处？衣着、发饰、说话口音，或者……随身带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萧棠脸上，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发梢和衣领处几不可察的、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彩色粉尘。

“特别的东西？” 萧棠被兄长问得一懵，皱着眉努力回想。忽然，他猛地一拍脑门，声音都拔高了几度：“啊！对了！香粉！彩色的香粉！她有个巴掌大的精巧盒子，一按机括就‘噗’地喷了我一脸！五颜六色的！” 他边说边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仿佛那香粉的触感还在。

与此同时，倚在他身后的元疏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机关盒……彩色香粉……”永安公主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洛小船那个小丫头，成天鼓捣些稀奇古怪的香粉，还装在个小机关盒子里，上次差点把我裙子染成彩虹！’

几乎同时，萧赞也想起了什么。他曾在一次公务往来中，听那位以耿直清廉著称的工部尚书洛远舟，带着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的口吻提起过自己独女的这些小癖好：“……小女顽劣，不喜女红，偏痴迷于那些机关巧器和调制香粉，整日弄得闺房五彩斑斓……”

元疏与萧赞几乎是同时抬眸，视线在空中相遇，无需言语，答案已在二人心中昭然若揭。

看着弟弟那副抓耳挠腮、眼巴巴等着答案的焦急模样，两人心中几乎同时升起一丝促狭。

“彩色的香粉啊……” 元疏故意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对着萧赞说，“阿赞，你见识广博，可听说过京城哪家闺秀有此雅好？” 他指尖又缠上了萧赞的发梢，轻轻绕圈。

萧赞眼底笑意更深，配合着元疏演戏，一本正经地摇头：“殿下考校微臣了。这京城闺秀，精通琴棋书画者众，擅长这等机关巧物、彩色香粉的……倒真是闻所未闻，罕见得很。”他甚至微微蹙起眉，做沉思状。

“兄长！连你都不知道？！” 萧棠一听，整个人都蔫了，明亮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肩膀垮了下来，刚才那股子急切劲儿都泄了大半，只剩下浓浓的沮丧和失落。他下意识地看向元疏，似乎想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线索，却只对上对方更加明显、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终于让书房里两位“看戏”的兄长良心发现。

萧赞轻咳一声，打破了故意营造的“难题”氛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笃定：“好了棠儿，不必如此丧气。虽未听过具体名姓，但擅长此类机关巧物者，京中并非绝迹。既然是在城中相遇，想必是常出来走动的人家。你且说说是在何处遇见她的？”

萧棠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像被重新点燃的小火苗：“就在西市！珍宝斋附近那个巷口！”

“西市……珍宝斋……” 萧赞点点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就好办了。京中喜好新奇玩意的闺秀，常去西市采买原料或新奇物件的不多。此事交给为兄，总能替你留意到。” 他给了弟弟一个安心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着萧棠无比熟悉的、从小到大只要有事找哥哥就一定能解决的可靠感。

元疏也在一旁懒洋洋地帮腔：“是啊，小棠棠，急什么？让你兄长慢慢帮你找。总能找到那只……喷了你一脸彩霞的小狐狸。”他特意强调了“喷”和“彩霞”，嘴角那抹促狭的笑始终未褪。

萧棠得了哥哥的承诺，心中大石落地，自动忽略了元疏那讨嫌的称呼和调侃，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甚至还带着点傻气的憧憬：“谢谢兄长！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 他眉开眼笑，方才的憋屈和沮丧一扫而空，对着萧赞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已经看到再见那明媚笑颜的场景。至于那个碍眼的元疏？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看着弟弟欢天喜地冲出门去，差点又被门槛绊一下，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清雅的檀香无声流淌。元疏将下巴重新搁回萧赞颈窝，低笑出声，气息拂过萧赞的耳廓：“阿赞，你这弟弟，倒是傻得有趣。看来我们那位擅造‘彩虹’的小船姑娘，魅力不小。”

萧赞微微侧首，脸颊几乎贴上元疏的额头，温声道：“洛姑娘性子活泼，心思纯净，棠儿若能与她结识，倒也是缘分。”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深意，“况且，洛尚书为人正直，在朝中威望颇高，若有幸……对殿下也是一份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