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意已悄然笼罩京城,薄霜覆瓦,天空是洗练过的灰蓝。萧赞兑现对弟弟的承诺,并未大张旗鼓,而是借着一桩与工部协理修缮皇家书苑的公务,以“探讨古籍保存与机关应用”之名,由工部的同僚居中递帖,极其自然地邀请到了工部尚书洛远舟精通此道的掌珠——洛小船姑娘,于休沐日赴京郊西山梅林一叙,美其名曰“实地考察古亭榭结构的冬防”。
萧棠得知确切消息的那几日,整个人都像是被初冬的暖阳晒化了,坐立难安。元疏则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倚在萧赞书房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偶尔抬眼瞧着萧棠在屋里转圈,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笑意。反倒是萧赞最为镇定,案牍劳形之余,一丝不苟地安排着行程细节。
休沐日一早,两辆雅致的马车便驶离了喧嚣的京城,向着京郊西山驶去。萧棠与洛小船同乘一车,萧赞则与元疏共乘。车行至山麓,众人下车步行。初冬的山野颇显萧瑟,草木凋零,山石嶙峋,唯有山腰那片依着温泉生长的梅林,孕育着点点生机。尚未到盛放之时,枝头已缀满了鼓胀的花苞,淡粉、浅白、嫩黄,星星点点,倔强地在寒风中积蓄着力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冷香混合着湿润泥土的气息。一座古朴的八角观梅亭翼然立于林边,视野开阔,可俯瞰山下疏朗的村落与蜿蜒的小河。
洛小船今日穿了件鹅黄镶浅碧滚边的袄裙,外罩一件雪青色绣缠枝莲的斗篷,衬得她肌肤胜雪,一双杏眼灵动依旧,笑起来时眼尾微弯,确实如狐般慧黠。她步履轻盈,腰间系着一个精巧的鎏金镂空小香囊,想来便是那装着彩色香粉的机关盒。萧棠一见她,便似被定住了脚,耳根泛红,平日里的跳脱劲儿收敛了大半,只讷讷地行礼问好,引得洛小船又是一阵轻笑。
元疏一身玄色锦袍,外披一件耀眼的红色大氅,更显身姿挺拔,风流蕴藉。他懒散地跟在萧赞身侧,目光却总若有似无地落在萧赞身上。萧赞今日穿了身温润的淡青色鹤纹锦袍,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腰间的红绳垂着一只玉兔,格外醒目。墨色长发如瀑,一半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松松挽在头顶,另一半柔顺地垂落在肩背,清俊的面容在寒风中更显出一种冰雪雕琢般的质感,唯有那双沉静的眸子,在踏入梅林、嗅到那冷香时,微微亮了一瞬。
亭中早已备好温热的茶点。四人落座,起初是萧赞与洛小船对答几句关于古籍防蛀、防潮的机关应用,洛小船年纪虽轻,但见解独到,言语间灵动又不失分寸。萧棠几次想插话,都被元疏含着笑意的眼神瞥了回去。渐渐地,话题从机关引向了西市趣闻、京中时兴的纹样,气氛才真正活络起来。萧棠终于找回些勇气,绘声绘色讲述起上次在西市的“奇遇”,洛小船听得津津有味,偶尔妙语点评,惹得萧棠更加忘形。
看着自家弟弟在洛小船面前几乎要“原形毕露”的雀跃模样,萧赞唇角微弯,轻轻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亭外寒风掠过梅枝,发出轻微的呜咽。他转向洛小船,声音是一贯的清冽,却带了几分温和的歉意:“洛姑娘见笑了。舍弟顽劣,心性跳脱,若有失礼唐突之处,还望姑娘多宽坦。”洛小船正听萧棠说到有趣处,闻言转过脸来,眸中笑意盈盈,没有丝毫介怀,反而带着一种欣赏的趣味,她学着老学究的样子拱了拱手,俏皮道:“非也非也,世子赤子之心,坦率有趣,远胜那些只会掉书袋的酸腐之辈呢!”她说着,还故意朝萧棠眨了眨眼。萧棠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发热,脸颊飞红,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元疏在一旁看得分明,轻轻嗤笑一声,端起茶杯掩去了唇边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阵更凛冽的风卷过亭角,几片冰凉的东西猝不及防地落在了萧赞的手背上。他微微一怔,抬眼望去。
下雪了。
不是鹅毛大雪,而是初冬细碎如盐粒的霰雪,簌簌地从灰蒙的天空飘落,起初稀疏,很快便绵密起来。它们轻盈地落在苍劲的梅枝上,落在亭角的黛瓦上,落在空旷的山野间,天地间瞬间笼上了一层朦胧而静谧的纱。
“下雪了!”洛小船惊喜地低呼,伸出纤白的手去接那细小的冰晶。萧棠也立刻忘了羞涩,兴奋地跑到亭边廊下张望。
萧赞站起身,缓步走到亭边廊柱旁,雪白的狐裘衬得他身影格外清寂。他仰首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眼神专注而柔和,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纯净的飘落。那常年如冰封湖面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久违的、孩子般的纯粹光亮悄然融化,一点微澜悄然扩散。他伸出手,几片雪花落在他微凉的掌心,瞬间化作一点沁凉的水渍。这雪,像是洗去了他身上某些沉重的无形枷锁,让他整个人在寒冬里显出一种意外的、易碎的生动感。
元疏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萧赞。他看到了萧赞眼中那难得一见的微光,看到了他指间融化雪水的专注,看到了他侧脸在飞雪中柔和下来的线条。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在元疏心底涌动,夹杂着想要靠近、想要守护的强烈冲动。他站起身,无声地走到萧赞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这片初雪覆盖的梅林。两人并肩而立,大氅与狐裘的衣角在寒风中轻轻拂动,挨蹭在一起。
亭外的雪渐渐大了些,细密的霰雪变成了轻柔的雪花,无声地覆盖着世界。梅枝上积了薄薄一层白,几点初绽的嫩红花苞点缀其间,红白相映,煞是好看。
元疏的目光从雪景移到萧赞被半束半垂的墨发勾勒出的优美侧颈,再到他发间那支朴素的玉簪。心头一动,他唇角勾起一抹慵懒又带着几分狡黠的笑,伸手便折下了亭旁梅树上一枝斜逸而出的花枝。那枝上缀着几朵半开的红梅,还有数个饱满的花苞,在雪中更显娇艳。
“阿赞。”元疏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戏谑,却又万分温柔。
萧赞闻声侧首,刚想问何事,便觉发间微微一沉。元疏的手指灵巧地拂开他垂落的几缕发丝,迅捷地将那支带着雪珠的红梅枝条,轻轻斜簪入了萧赞那束起的发髻旁,紧挨着那支白玉簪。冰凉的梅枝触碰到温热的后颈肌肤,萧赞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元疏按住了肩膀。
“别躲。”元疏的声音很近,带着热气拂过萧赞的耳廓。他退后一步,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墨发如缎,红梅映雪,清冷的眉眼因这抹突兀的艳色而平添了几分昳丽。元疏眼中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他倾身向前,在萧赞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低哑声音,喟叹般轻笑道:“还是阿赞这性子……比这冷冰冰的梅花,好欺负多了。”
萧赞耳尖瞬间染上了一层薄红,他恼怒地瞪了元疏一眼,抬手便要拔下那支梅簪:“胡闹!成何体统……”
“戴着好看。”元疏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腕,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微凉的腕骨传来,“雪中红梅,正配阿赞。”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和一丝深藏的温柔。
萧赞挣脱不开,僵持片刻,在元疏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下,终究是泄了气般松开手,只是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但那支红梅,却稳稳地留在了他的发间,白雪红梅,墨发玉颜,构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面。在这雪落无声的寂静里,天地似乎不再寒冷。萧赞是那样安心,前路纵使布满荆棘风雪,若身畔始终有这样一人,执着地、戏谑地、却又无比坚定地送来这枝寒梅,或许……也并非全然孤寒难行。
洛小船与萧棠早已被两人的互动吸引了目光。萧棠看得目瞪口呆,但他突然觉得,兄长和这元子攸在一起,好像也没有那么令人恼火……
洛小船则掩口轻笑,眼底闪烁着洞悉的光芒,她悄悄扯了扯萧棠的袖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指向亭外雪地里一只蹦跳寻食的灰雀,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雪,静静地下着。亭内茶香袅袅,炭盆散发着暖意。四人或坐或立,赏雪谈天,萧棠在洛小船的引导下渐渐恢复了活泼,讲述着京中趣事;洛小船偶尔妙语连珠,引得笑声阵阵;萧赞恢复了沉静,但眉宇间却再无往日的疏离冷寂,目光偶尔掠过枝头积雪,或落在身边人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暖意;元疏则慵懒地倚着亭柱,目光大多时候胶着在萧赞和他发间那支红梅上,神情满是放松与满足。
细雪温柔地将亭台、梅枝、远山都绘成一片朦胧纯净的银白世界。此刻的温暖笑语,梅香鬓影,知己相伴,都显得如此珍贵而美好。无人去想这短暂的相聚之外是怎样的风云诡谲,也无人在意这初雪之后是否会迎来更凛冽的寒冬。他们只是沉浸在这片小小的、被雪隔绝的天地里,珍惜着当下这份难得的融洽与彼此靠近的暖意。
后面的几章可能会有一点小虐(其实也还好),不过大家放心哈元萧二人不会分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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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