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裂帛,雪粒子像细密的砂砾,永无止境地敲打着毡帐腐朽的皮毛。帐内寒气刺骨,火盆里可怜兮兮的一点牛粪火挣扎着,吐出的暖意尚不及呵出的白气浓。 元疏裹着磨损的狐裘,斜倚在冰冷的草席上,左肩的旧伤在深入骨髓的冷意里隐隐作痛,让他英挺的眉宇间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他面前的矮几上摊着一张绘制简陋的北狄王庭布局草图,墨迹都被冻得有些凝滞。
萧赞跪坐在他对面,身姿依旧挺拔如修竹,只是单薄的官袍在寒气中显得尤为清冷。他正低头,用冻得微红的手指细细碾磨着一小块墨锭,小铜钵里的水几乎要结冰。“子攸……”他的声音温润平静,驱散不了寒意,却奇异地安抚着元疏心底的躁郁,“右贤王经此一败,短期应不会再以武力相逼。”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拿起一份简陋的舆图,“然其心胸狭隘,必怀恨在心。你看,今晨遣人送来的这些炭火,半是湿木,黍米也多霉变虫蛀。这便是明证。我们需更谨慎行事,尤其你的伤…”他眉头微蹙,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伸手想去拿墨锭研磨标注。
“啧!”元疏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他伸向墨锭的手腕。萧赞的手冰凉得像块寒玉。元疏直接将那双冻得指节微红的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用力揉搓了几下,语气是毫不客气:“手凉成这样,还磨什么墨!放着!”他抬眼瞪了萧赞一下,那眼神却没什么威慑力,“阿赞,我的伤并无大碍,你就不能先顾着点自己?”
萧赞耳根微热,刚想开口说什么——
“哗啦!”
毡帐的门帘被一只戴着华丽皮护手的手粗暴地掀开!凛冽的风雪瞬间卷了进来,吹得炭火猛地一暗。一个穿着火红狐裘、身姿矫健、眉目间带着异域野性与骄纵之气的少女闯了进来,靴子上的雪沫在简陋的地面上化开一小片湿痕。
帐内的两人瞬间警觉。元疏眼神一厉,那份面对萧赞时的柔软瞬间敛去,化作冰冷的审视,身体已经下意识紧绷,将萧赞往自己身后挡了挡,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警惕。萧赞则迅速抽回手,恢复了惯常的温润平静。
“你们就是大夏的使臣?”少女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居高临下的好奇,目光灼灼地定在元疏脸上。“我是拓跋那云,北狄的王女!”她扬着下巴,骄傲地宣布。
萧赞闻言,立刻起身,拱手行礼:“外臣萧赞,参见公主殿下。”声音温和有礼。
阿史那云仿佛没听见,也根本没看萧赞一眼。她的目光像黏在了元疏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痴迷和热情:“那天!我看到你跟右贤王比试了!你的剑,你的气势…太厉害了!我拓跋那云这辈子最崇拜勇士!我喜欢你!”她语速极快,边说边解下一直背在身后的东西——一只被射杀不久、羽毛如雪、眼神锐利却已黯淡的成年雪鹰。她双手捧着,像献上最珍贵的宝物,递到元疏面前,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给!这是雪山最矫健的神鹰,只有真正的勇士才配得上它!”
元疏见拓跋那云无视萧赞的行礼,胸中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火,他依旧坐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毯子的边缘,仿佛眼前的公主和那珍贵的雪鹰还不如毯子上的一根毛刺重要。他甚至微微侧身,又想去捉萧赞刚刚缩回去的手腕看看暖过来没有。
元疏那毫不掩饰的漠视,像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瞬间点燃了拓跋那云骄纵性子下的妒火。她捧着雪鹰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涨红,猛地指向被元疏挡在身后的萧赞,声音拔高,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你!你宁愿在这里握着这个书生的手取暖,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他算什么东西!”她上下打量着萧赞清绝出尘却略显单薄的身形和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又想起去世已久的大夏王妃曾经是如何夺走自己父王对母后的宠爱,恶意更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仗着有几分颜色,就学着那些贱奴媚上惑主吗?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公主慎言!”
元疏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冷冽清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瞬间压过了帐外的风雪嘶鸣,也冻结了拓跋那云喷薄的怒火。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因为左肩的伤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但那份骤然从他挺拔身躯中迸发出的凌厉气势,如无形的巨浪轰然拍下,让骄纵如阿史那云也感到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稳稳地挡在萧赞身前半步的位置,目光锐利如淬火的刀锋,毫不避让地直刺阿史那云,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萧大人,乃我大夏皇帝钦命使团副使,目光扫过脸色难看的拓跋那云,带着无匹的骄傲,“他的胸中丘壑,掌上经纬,运筹帷幄之才学,远胜十万甲胄锋芒!在我面前辱他,便是辱我元子攸,”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压,“更是辱我大夏国格!公主殿下,请自重!”
他顿了顿,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千里之外的疏离。目光终于吝啬地落在拓跋那云手中那只滴血的雪鹰上,仿佛在看一块寻常的肉。
“至于这‘雪山之灵’…”元疏的语气忽然变得漫不经心,甚至带上了一丝恶劣的戏谑。他微微侧过头,不再看拓跋那云,而是对着身后沉默站立的萧赞,声音竟柔和了几分,偏偏内容却字字诛心:“阿赞,你连日操劳,费心劳神,身子都单薄了。喏,这鹰看着倒是膘肥体壮,大补得很。”他故意拖长了“大补”二字,眼神瞟向拓跋那云瞬间铁青的脸,恶意地笑了笑,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公主殿下既然一片美意,执意相赠,你就收下吧。晚点让厨子料理了,炖锅热汤,也好给你暖暖身子,驱驱这帐里的寒气。”敢在他面前侮辱萧赞,找死罢了。
毡帐内死寂一片,只有炭火噼啪作响和帐外风雪凄厉的呼啸。那只代表着勇武与倾慕的雪鹰,在元疏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彻底沦为了一锅“暖身汤”的食材。拓跋那云捧着鹰的手剧烈颤抖,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眼中的爱慕被震惊、羞辱和滔天的怒火取代,死死瞪着元疏,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而萧赞,在元疏身后,低垂的眼睫下,无人窥见他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笑意,以及那悄然攥紧袖中、骨节微微泛白的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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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