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裹挟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在营帐外轻柔地打着旋儿,卷起几片新抽的嫩叶,又悠悠落下。帐内,暖炉依旧燃着,驱散了春日清晨残存的丝丝凉意。
元疏放下手中的羊毫笔,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关于北狄萨满祭祀仪典的详尽记录。拓跋晏正用一把小巧锋利的刻刀,在一块巴掌大小的风化兽骨上专注地雕刻着什么,动作稳定而流畅,仿佛在做一件寻常的工艺品。
“骄兵之计已成,接下来,才是真正见血的刀锋。”萧赞开口,指尖轻点案上的记录,“‘无中生有’、‘暗度陈仓’,我们要给右贤王送一份‘大礼’,一份足以将他和他拥趸的野心彻底点燃,也将他彻底焚毁的‘大礼’。”
拓跋晏停下刻刀,轻轻吹去骨屑,露出兽骨上几个玄奥难辨的古朴符号。“萧大人,”他拿起另一块打磨光滑的石板,上面是他精心模仿的、带有强烈王权象征意味的图腾纹路。“照你所言,我选了三样:其一,私制可汗金冠上‘日轮’顶珠的模具粗胚,只需被发现一角,便能引人联想完整之物;其二,”他指向兽骨,“与‘预言’配套的‘天命石板’残片,暗示长生天的旨意;其三,”他展开一卷空白羊皮,“一份标注着右贤王秘密训练的精锐‘狼卫’名册草图,以及一份指向王庭附近山谷的、语焉不详的调动计划。这三者环环相扣,‘谋逆’二字,呼之欲出。”
元疏拿起那粗胚,指尖微微摩挲,目光若有所思:“王子这门琢玉的手艺,倒让我想起一人。”
“何人?”拓跋晏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来,眸底似有光华流转。
“我的妹妹,大夏十二公主,”元疏语气平淡,“于金石玉器一道,颇有几分天资。”
“哦?”拓跋晏唇角微扬,那流转的光华更盛,“如此说来,贵国这位明珠公主,定然是兰心蕙质,卓然于世了?”他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探寻。
元疏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将玉胚轻轻放回案上,仿佛拂去一丝疑虑的尘埃。他指尖在粗糙的案面划过,声音陡然沉静,切回正题:“安置之处,定在右贤王心腹——掌其粮秣军需的管事戈兰名下。毗邻盐铁旧道的那处僻静别院,表面……只是个堆放陈年皮货的仓房。”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值守稀松,形同虚设。”
“正是此地。”萧赞接口,“我已安排妥帖。王子殿下,您可以‘追查盐铁案幕后黑手残余势力,严查走私路线周边可疑据点’为由,下令亲卫队进行一次‘例行巡查’。范围会涵盖王庭周边多处地点,右贤王这处别院,只是其中之一,不甚起眼。这样,既师出有名,又不显得刻意针对。”
元疏补充道:“届时,遣两名训练有素的两名死士,混在巡查队伍中。趁队伍分散检查库房、吸引守卫注意时,由其中一人将这三样‘宝物’,”他掂了掂手中的兽骨石板,“藏入别院地窖深处一个废弃的夹墙或暗格里。。另一人负责制造些‘不经意’的动静,引来巡查士兵的注意,从而顺理成章地发现暗格所在。”
拓跋晏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可行。这‘无中生有’的铁证,便算‘暗度陈仓’送入狼穴了。那右贤王麾下那几个万夫长,皆是骄兵悍将,是他的爪牙,又当如何?”
萧赞拿出两张写满北狄文字的信笺草稿,笔迹截然不同,却都带着一股粗犷的狠厉。“秃发部的万夫长。此人勇猛,但性情暴烈多疑,是右贤王重要的军事支柱。他与右贤王的关系,建立在右贤王承诺事成后给他更多草场和奴隶的基础上。”萧赞的指尖划过草稿,“我们伪造两封信。一封,是以右贤王口吻写给秃发野利的密令,语气强硬,命其加强‘狼卫’训练,并暗示近期将有‘大动作’,调动其部分精锐向王庭外围秘密集结。另一封,”他拿起另一张,“则是以右贤王身份写给另一位亲信的‘密札’,其中不经意地提到:‘秃发野利此人,桀骜难驯,拥兵自重。待大事底定,其部众当分予赤乌、贺兰二部以制衡,其本人…恐需寻个由头,远调苦寒之地镇守,免生后患。’”
拓跋晏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妙!好一出反间计。萧侍郎这笔迹模仿之能,当真是神鬼莫测。”
“雕虫小技,王子殿下过誉了。”萧赞淡然收起草稿,“只需拿到秃发野利和右贤王近期的几份手书真迹,模仿其形神,并非难事。”
……
尘土飞扬,一小队拓跋晏的亲卫骑兵来到了戈兰的别院外。带队的百夫长面无表情地出示了巡查令牌:“奉王子令,追查盐铁走私余孽,凡沿线可疑仓库据点,一律严查!开门!”
守卫的右贤王亲兵满脸不耐烦,但看着对方人数不多,且只是例行公事,嘀咕了几句还是打开了沉重的大门。院内堆满了散发着腥膻味的皮毛,几个仆役懒散地靠在草垛边。
巡查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散开,踢开库房的门,胡乱翻检着皮毛捆。叮叮当当的声响和士兵的呼喝打破了别院的宁静。两名穿着普通士兵皮袄的死士,混在其中。阿木尔故意在翻检一堆杂物时失手,哗啦一声,几个破陶罐和生锈的铁器滚了一地,引起了旁边队长苏合的注意。
“怎么回事?”苏合皱眉喝道。
“禀队长,这堆破烂下面…好像有个缝隙!”阿木尔压低声音,显得憨厚又紧张。
苏合立刻上前,扒开杂物,果然发现墙角一块石板边缘有缝隙。他与其他士兵合力撬开石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钻入的狭窄地窖入口。一股陈腐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下去看看!”苏合命令道,同时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闻声赶来的别院管事巴图尔。
巴图尔脸色微变,挤出一个笑容:“军爷,就是个废弃的旧窖,存些烂土豆都嫌潮,没什么好看的…”
话音未落,先下去探查的士兵在地窖深处发出一声惊呼:“队长!有…有东西!藏在墙里!”
士兵们立刻紧张起来,火把的光芒摇曳着照入地窖深处。苏合亲自下去,很快,他托着几个沾满泥土、用油布包裹的物件爬了上来,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当众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
半块雕刻着古老玄奥符号的兽骨石板,在火把下泛着幽冷的光;一个显然用于铸造金属圆球的粗糙模具,边缘能看到象征太阳图腾的纹路;还有一卷残破的羊皮,上面用朱砂潦草地画着山谷地形图,标注着一些箭头和类似狼头的标记,旁边是几行模糊不清的名单…
“这…这是什么?!”巴图尔的声音都变了调,腿肚子开始打颤。那石板上的符号,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恶与神圣交织的气息,令人心悸。那模具的规制…他不敢细想。
苏合死死盯着巴图尔,厉声道:“私藏僭越之物!意图谋反!给我拿下此地所有管事仆役!封存所有物品!速报王子殿下!”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巴图尔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与此同时,在王庭最大的敖包附近,一场重要的秋祭仪式正在举行。篝火熊熊,鼓声沉闷。被收买的萨满弟子“图门”,身披缀满骨铃的法衣,在众人瞩目下围绕着燃烧的篝火疯狂舞动,口中念念有词。
突然,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攫住,双眼翻白,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他猛地扑向祭台中央供奉的几块用来占卜的兽骨,抓起其中一块,借着火光,手指颤抖地抚摸着其上他早已熟记的裂缝和符号。
“长生天…示警了!”图门的声音嘶哑而充满恐惧,在寂静的夜空下格外刺耳,“星图…天狼星光芒大炽,其芒如血,贪婪地吞噬着…吞噬着紫微帝星的光辉!王帐…王帐的穹顶在颤抖,蒙上了…不祥的尘灰!狼子…狼子之心,昭然若揭!灾祸…灾祸将席卷草原!”他语无伦次,最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晕厥在地。
全场哗然!贵族们面面相觑,脸色惊疑不定。“天狼星”?草原上谁不知右贤王最爱自称“天狼”?吞噬帝星?王帐蒙尘?这指向性太过赤裸。“狼子野心”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在场每个人的心中。恐慌和猜疑如同瘟疫般在篝火映照的一张张脸上蔓延开去,连主持仪式的大萨满都眉头紧锁,看着那块被“感应”到的兽骨,沉默不语。
几乎是同一天,在王庭孩童聚集玩耍的街巷角落,几个不起眼的孩子拍着手,用一种天真又古怪的腔调,唱起了一首新学会的童谣:
“老鹰老了飞不高,窝里的崽子嗷嗷叫。西边的狼,眼睛绿油油,盯着鹰巢想睡觉。睡醒了要戴金冠帽,草原的风雪它可管不了!长生天,摇摇头,狼崽子,要摔跤!”
……
就在别院事发和预言童谣疯传的次日,一封“截获”的、封着火漆的密信,被人趁乱“丢失”在秃发野利万夫长亲兵巡逻的必经之路上。
秃发野利看着心腹呈上的密信,那是他熟悉的右贤王笔迹,写给负责内务的亲信赤乌的。信中的内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削他兵权,分他部众,还要把他像条老狗一样流放到鸟不拉屎的北方苦寒之地去“镇守”?一股被背叛、被利用的狂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n年后的元疏:我那时候把你当盟友,你却想着泡我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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