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寒庭。
此地与其说是府苑,不如说是一座守卫森严的冰冷囚笼。初冬的寒气渗入砖石,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霉味与一种无望的死寂,吸入口鼻的每一丝气息都带着刺骨的凉意。元子攸在一名面无表情的宗人府官员引领下,穿过重重把守的阴暗廊道,最终停在了一扇厚重的铁门外。
铁门吱呀作响地被推开,露出里面狭小、昏暗的囚室。只有一扇极高极小的窗户透进些许惨白的天光,勉强照亮空气中凝滞的尘埃。
元澈蜷缩在铺着薄薄一层干草的角落,曾经华美精致的亲王常服早已被肮脏破旧的单薄囚衣取代,他紧紧抱着自己,似乎想抵御无处不在的寒意。头发散乱地纠结在一起,脸上满是污垢,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嘴唇冻得有些发青,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哪里还有半分昔日七皇子的威风与骄纵。
元子攸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他这副与往日判若两人的狼狈疯癫模样,心中并无半分想象中的快意,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走到今日这一步,何其惨烈。
许是听到了动静,元澈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来。当他看清门口站着的是元子攸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迸射出混杂着怨恨、屈辱和一丝残留疯狂的冷光。
“呵……呵呵……”他发出嘶哑难听的笑声,如同夜枭啼叫,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微弱白雾,“九弟……哦不,洛王殿下,怎么?是来看我这个阶下囚的笑话吗?看看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可还满意?”
元子攸缓缓摇头,迈步走进囚室,清冷的空气让他也微微蹙眉,声音平静无波:“我不是来看笑话的。”
“那你来做什么?!”元澈猛地激动起来,想要站起,却因长期的囚禁、心力交瘁以及寒冷导致的僵硬而踉跄了一下,只能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支撑身体,死死瞪着元子攸,“来彰显你的胜利?来可怜我?!”
元子攸的目光落在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悲哀:“七哥啊七哥,我只是想来问问你……你也真是蠢,谋士能人何其之多,你怎么偏偏就对那个崔先生,如此言听计从,深信不疑?”
提到崔先生,元澈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他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痛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嘶吼:
“为什么?!因为只有他!只有他认可我!看得起我!”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从小!从小你们就看不起我!父皇觉得我文不成武不就,兄弟们暗地里嘲笑我愚钝!连母妃都时常叹气!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什么都比不上你们!可崔先生不一样!他说我大智若愚!说我有容人之量,有帝王格局!他说你们争强好胜,锋芒毕露,唯有我懂得藏拙,懂得隐忍,才是真正能成就大事的明君!他说他会辅佐我,让我成为大夏最有作为的皇帝!只有他……只有他觉得我会是最厉害的那个!”
他狂乱地说着,随即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声音低了下去,化作无尽的自嘲和苦涩,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呵呵……哈哈哈……原来都是假的……他说的话是假的,他的忠心是假的,他给我的认可……也是假的……这世间,终究……终究是无一人看得起我元澈,无一人真心待我……”
笑声渐歇,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元子攸,那眼神里竟带上了一丝孩童般的不解和委屈:“哎,元子攸,你说凭什么啊?同为父皇之子,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怎么我就……我就样样都不如你呢?”
看着他这副模样,元子攸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呵出的气息在清冷的囚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因为七哥你啊,从小锦衣玉食,贵妃娘娘护着,宠着,享乐的日子过惯了。你可还记得太学听讲?你常常逃课跑去斗鸡走马,回来即便被太傅告到父皇那里,也总有贵妃娘娘替你遮掩回护。你可知我那时,连一碗能下咽的、不馊的粥,都需看人脸色,苦苦哀求才能得到?”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元澈,仿佛要刺穿他沉溺多年的自我麻痹:“可是七哥,这些或许都不是最关键的。你还记得吗?当年父皇欲为曹国公家嫡女赐婚,在几位适龄皇子中挑选。曹小姐才华横溢,名动京城,家世显赫,是京中多少儿郎的梦中佳人。可她,偏偏就在我们兄弟几人中,独独挑中了你。”
提到曹家嫡女,元澈浑身猛地一颤,眼中那疯狂和迷茫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纯粹的温柔与追忆,他喃喃道:“沐心……我的沐心……我怎么会忘?我怎么可能忘……”
“她为何选你?”元子攸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元澈心上,“并非因你是皇子中最为出众的。她曾说过,她见你在宫宴之外,悄悄将糕点分食给挨饿的野猫;见你虽不擅诗文,却会为她描摹院中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她说你眼神里有真诚,她信你本性良善。”
元澈痴痴地听着,脸上浮现出恍惚而幸福的神色,仿佛沉溺在最美的梦境里,连周遭的寒意都似乎褪去了些。
然而,元子攸接下来的话,却如同最冰冷的利刃,瞬间将他刺穿:
“她自尽了。”
“……什么?”元澈脸上的温柔瞬间凝固,碎裂,他像是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谁?!谁逼她自尽的?!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害死了我的沐心!!” 他猛地扑上前,想要抓住元子攸,却被铁链绊住,狼狈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只能徒劳地嘶吼。
元子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而残酷:“无人逼她。是皇嫂自愿的。她在府中留下血书,说她绝不相信她深爱的七殿下,会做出谋害朝廷重臣、甚至戕害手足至亲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她要以死,为你证清白。”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从元澈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像一头被剜去了心脏的野兽,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鲜血瞬间从额角淌下,在寒冷中迅速变得粘稠,混合着泪水与鼻涕,糊了满脸。他双手死死抓着地面,指甲翻裂,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脏处的碎裂感已经淹没了一切。
“沐心……沐心……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啊!!!”他的哭嚎声在狭小寒冷的囚室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看着他彻底崩溃的模样,元子攸眼中最后一丝波动也归于沉寂。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小瓷瓶,轻轻放在元澈面前的地上。
“七哥也是重情之人,”元子攸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皇嫂身子不好,几次小产,太医都说子嗣艰难。可这么多年,七哥后院未曾纳一妾,更不曾传出有何风流之事。这份情意,倒是真的。”
元澈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心痛。
元子攸看着那瓷瓶,冷声道:“服下这药。不会立刻毙命,它会让你痛不欲生,五脏六腑如同被寸寸碾碎,备受折磨,整整十日,才会七窍流血,痛苦而死。”
元澈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元子攸,声音嘶哑破碎:“为……为什么?元子攸,为何连死都不能给我一个痛快?”
元子攸迎着他怨毒的目光,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因为你伤了萧赞。”
说完,他不再看元澈那瞬间变得无比狰狞和绝望的脸,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这间充斥着腐朽、寒意与绝望的囚室。
门外初冬的阳光有些苍白刺眼,却带着凛冽的清新。元子攸微微眯起眼,深吸了一口外面清冷而干燥的空气。
元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元子攸:给你送毒药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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