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感吞噬而来,像冰冷的宇宙尘埃灌满肺叶,意识在湮灭的边缘疯狂闪烁。
急救室的灯光、仪器的尖啸、消毒水的气味……一切都在急速褪色、拉远。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散逸的临界点,一个执拗的、近乎本能的念头,像沉船前最后抓住的浮木,死死锚定了肖战即将溃散的思维——
死对头。
王一博……他的死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忆的碎片在虚无的狂风中翻卷、碰撞,试图抓住那个起点。
高二,刚开学不久。
那个叫王一博的转校生,空降到他们班。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却挺直着背,眼神像结冰的湖面,对周遭一切的热闹、好奇、乃至排挤,都报以彻底的漠然。
肖战记得,自己最初只是好奇。好奇这个沉默到近乎孤僻的新同学,为何总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疏离。他甚至尝试过递过去一瓶水,换来的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毫无波澜的侧眸,和一句几乎没有唇形变化的“谢谢”。
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很快就被更直观的感受取代。
成绩榜上,那个永远压他一头的名字。
月考,期中,期末。无论肖战如何挑灯夜读,如何绞尽脑汁,第一名永远稳稳地写着“王一博”。不是险胜,是那种游刃有余的、令人绝望的碾压。物理最后一道大题,他抓耳挠腮只能解出第一步,王一博却能给出三种截然不同的解法,步骤清晰得像教科书。
老师念到“王一博,满分”时,那平淡无奇的语调,比任何嘲讽都更让肖战感到一种无力的挫败。他坐在台下,能感觉到前排那个身影连一丝得意的晃动都没有,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还有篮球场。
肖战是班队主力,享受奔跑、跳跃、进球后女生们的欢呼。而王一博,偶尔会被拉来凑数,动作干净利落得近乎机械,传球精准却毫无激情,进球后脸上也找不到半点喜悦,只有一种完成任务般的淡漠。那种格格不入的“强”,像一根刺,扎在肖战那颗争强好胜的少年心里。
是从那时起,就将对方视作“死对头”了吗?
记忆的画面扭曲了一下,浮现出更琐碎的片段。
他故意在发作业时,“不小心”把王一博的本子掉在地上;在小组讨论时,刻意忽略对方提出的简洁有效的方案;在走廊擦肩而过时,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扬起下巴……
这些幼稚的、微不足道的挑衅,像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王一博只是捡起本子,拍拍灰;在小组讨论被忽视后,便不再发言;对于肖战那点可怜的“气势”,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那种彻底的、不留余地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对抗都更伤人。它仿佛在说:你视若珍宝的竞争,你所有的情绪波动,在我这里,轻若尘埃。
所以,恨吗?
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深渊里,肖战问自己。
好像……也不是恨。
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是不服气,是挫败感,是渴望被看见、被认可,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憋闷。是将对方树立成一个需要超越的目标,以此来驱动自己不断向前,却又一次次被现实打击得灰头土脸的……不甘。
他把所有青春期无处安放的傲气和焦虑,都投射到了那个沉默寡言、却处处压他一头的转校生身上。他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死对头”的剧本,并沉浸其中,演得投入而辛苦。
而王一博,自始至终,可能根本从未参与过这场他自导自演的戏码。
直到那根粉笔头砸中额头。
直到穿越成王府弃子。
直到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
直到在质子府那间烛火摇曳的偏室里,听到那句“错误坐标是你”。
直到共享的痛觉将他们的命运野蛮地捆绑在一起。
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们之间,从来不是什么“死对头”。
是被某个更高维度的存在(或许是系统,或许是“博君一肖”这个漏洞本身)随机选中、或者因某种未知关联而被强行配对、扔进绝境的……共犯。是拴在同一根绞索上的蚂蚱,是沉在同一艘破船上的难友。
所谓的“敌对任务”,不过是系统为了加速“清理”而设置的残酷程序。而他那份源于少年意气的“死对头”执念,在真正的生存危机和血肉相连的痛苦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苍白、且微不足道。
现在,绞索正在收紧,破船即将沉没。
在意识彻底被虚无吞噬的最后一瞬,肖战仿佛看到,急救床上,王一博那只无力垂落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那不是死对头的最后较量。
那是共犯之间,在坠入永恒黑暗前,最后的、无言的……
冰冷
无边的、吞噬一切的冰冷。
意识像一粒尘埃,在绝对零度的虚空中漂浮,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
肖战感觉自己“存在”着,又仿佛早已“湮灭”。
没有身体,没有痛觉,没有记忆。
只有一种纯粹的、永恒的……“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亿万年。
一粒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光点”,在虚无的深处,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
像宇宙大爆炸的奇点。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光点逐渐汇聚,拉长,扭曲,形成模糊的、破碎的线条和色块。
线条勾勒出轮廓——惨白的天花板,晃动的无影灯,戴着口罩的人影。
色块填充出景象——刺眼的医用仪器屏幕,蜿蜒的透明输液管,一片狼藉的急救台。
声音,像隔着厚重的水层,艰难地穿透进来。
“……窦性心律!血压回升!”
“血氧饱和度上来了!稳住!”
“老天爷……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嘈杂的、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的声音。
肖战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仿佛锈死了一万年的眼球。
视线模糊地聚焦在旁边那张急救床上。
王一博躺在那里。
脸色依旧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唇上没有半分血色,胸口随着呼吸机的工作微弱起伏。但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代表生命的心电曲线,正在顽强地、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他还活着。
他们……都活下来了?
那个“最终放逐协议”,没有将他们彻底抹杀,而是……把他们扔回了原点?
现代?医院?
肖战试图抬起手,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动一动指尖都做不到。只有微弱的意识,在刚刚复苏的、残破不堪的躯壳里,艰难地流转。
他看向王一博。
那双总是冰冷死寂的眸子,此刻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脆弱的阴影。眉心微微蹙着,仿佛在沉睡中依旧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
没有杀意,没有冷漠,没有警告。
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破碎的平静。
他们之间那该死的、共享的痛觉……似乎也消失了?
肖战感受不到任何来自对方的痛苦反馈。只有他自己身体内部,那种被强行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后的、弥漫性的虚弱和钝痛。
系统呢?
那个发布任务、施加惩罚、最终启动放逐的鬼东西……还在吗?
他尝试在脑海里呼唤,试探。
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回应。没有冰冷的电子音,没有警告,没有提示。
仿佛那一切,都随着那场惊天动地的雷暴和濒死的体验,一同被彻底清除了。
他们……自由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弱的火星,在冰冷死灰的心底,极其谨慎地亮了一下。
但随之而来的,不是狂喜,而是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疲惫和茫然。
自由了?
然后呢?
回到教室?继续当他的高中生肖战?假装那场穿越、那五十杖刑、那质子府的杀机、那共享的剧痛、那系统的抹杀威胁……都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
可能吗?
他看着旁边病床上那个沉睡的人。
王一博。
那个在他记忆里,从转校生到敌国质子,从死对头到共犯,从欲除之而后快到血肉相连、痛感与共的……复杂存在。
他们之间,横亘着两个时空的血与痛,纠缠着系统强加的绑定与厮杀,早已不是一句“同学”或“误会”可以轻易抹平的。
现在,系统消失了,绑定解除了,痛觉共享也似乎停止了。
他们成了两个……仅仅是“恰好”在同一间急救室里醒来的、普通的……陌生人?
肖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巨大的虚无感,比刚才濒死时的冰冷,更加沉重地笼罩下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正常”。
也不知道,当王一博醒来,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睛里,会映出怎样的情绪。
是彻底的遗忘?是冰冷的疏离?还是……和他一样,充满了无所适从的茫然?
急救室的灯光,依旧惨白地亮着。
仪器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
两个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人,在药物的作用下,再次陷入了沉睡。
只是这一次的沉睡,不再有系统的监控,不再有共享的痛楚。
只有一片空白。
和空白之下,那深不见底的、等待填充的……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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