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隐忧与笑对

日子平稳流淌，像一首舒缓的乐章，但在这份平稳之下，却总有些细微的、不容忽视的杂音，提醒着那场重创留下的深远影响。

最让顾一野心头一紧的，是杨震的睡眠。

或许是肺部旧伤未愈，或许是神经系统受损的后遗症，杨震睡着后，呼吸总是变得极其清浅微弱，有时候顾一野半夜醒来，下意识地探手过去，指尖几乎感受不到那温热的鼻息，只有贴得更近，才能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缓慢的呼吸声。

每一次，顾一野的心脏都会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瞬间惊醒，睡意全无，他必须屏住呼吸，凝神确认很久，直到真切地感受到那微弱却持续的起伏，才能缓缓松开那口提着的气。

这种无声的惊吓，几乎成了他夜间的常态，他不敢深睡，睡眠变得极其警醒，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让他立刻睁开眼，第一时间确认身边人的状况。

而杨震自己，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他睡得还算安稳，只是偶尔会因为呼吸不畅而无意识地蹙眉，或者发出极轻微的、像是叹息一样的哼声，每当这时，顾一野就会轻轻帮他调整一下姿势，或者抚平他蹙起的眉头。

除了呼吸，另一个让人担忧的是咯血。

虽然不像之前在ICU那样凶险，但偶尔，杨震还是会咳嗽，咳得厉害了，痰中就会带出血丝，或者是一小口暗红色的血，医生说是肺部受损的毛细血管脆弱，恢复期正常现象，但每次看到那刺目的红色，顾一野的眉头总会瞬间锁死，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反倒是杨震自己，对此看得极开。

有一次，他咳完漱口，看到杯子里淡淡的血丝，居然还能笑着调侃“哟，看来我这内伤快练成绝世武功了，天天排瘀血”

顾一野沉着脸拿过水杯冲洗干净，语气不好“很好笑？”

杨震看他脸色不对，赶紧收敛笑容，凑过去用肩膀撞他一下“哎呀，没事儿！医生不都说了嘛，正常现象！说明它在自我修复！等修复好了就不吐了！”他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点乐观“你看我现在，能吃能睡能气你，比躺在ICU那会儿强一万倍了吧？”

他总是这样，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最让人心疼的话，仿佛那些痛苦和隐患，都只是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顾一野看着他笑嘻嘻的样子，一肚子的担忧和后怕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伸手用力揉乱他的头发“…闭嘴，不舒服不准硬撑，立刻告诉我”

“知道啦知道啦，顾爸！”杨震笑嘻嘻地躲开，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赶紧自己拍了拍胸口顺气。

他那份近乎没心没肺的乐观，像是一层亮闪闪的保护壳，将所有的脆弱和恐惧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顾一野知道，这或许也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一种面对无常命运时，选择笑着对抗的姿态。

但顾一野无法像他那样轻松，那些细微的呼吸，那些刺目的血丝，都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时刻扎在他的神经上，提醒着他这份失而复得的幸福之下，潜藏着怎样脆弱的基础。

他只能更加细心地照料，更加严格地监督他吃药休息，更加频繁地带他复查。他将所有的担忧都压在心底，用行动筑起一道坚实的防线。

一天夜里，杨震又咳醒了，这次似乎比平时严重些，咳得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顾一野立刻打开床头灯，将他半扶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递过温水。

咳漱完，杨震喘着气，靠在顾一野怀里，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扯着嘴角笑，顾一野没说话，只是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渍，目光沉沉地落在他依旧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上。

杨震感受到他沉默下的紧绷，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喂…顾一野”

“嗯？”

“其实…有时候也挺怕的”他声音很轻，带着刚咳完的沙哑“怕哪天睡着就醒不过来了…怕又吐血吐得止不住…”

顾一野的手臂收紧了些。

“但是”杨震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笑，只剩下一种干净的、坦诚的依赖“一想到你就在旁边，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顾一野紧锁的眉头“所以你也别老绷着个脸了，笑一个呗？我这么努力活着，不就是为了看你笑嘛？”

顾一野抓住他微凉的手指，握在掌心，低头吻了吻他的指尖，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杨震，极其缓慢地、努力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好”他说。

窗外，夜色深沉。

屋内，两人相拥而眠，一个呼吸清浅，一个守护警醒。

恐惧或许不会消失，但爱和陪伴，是最好的镇痛剂和勇气源。

余生还长，他们选择笑着面对所有未知的风浪。

【第四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