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心照不宣的告别与夜泪

杨震去复查的那天，天气很好，他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地跟医生护士打招呼，配合着做完所有检查，等到最后一项结果出来，诊室里只剩下他和主治医生时，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他坐直了身体，目光平静地看着对面这位陪伴他走过最艰难时光的医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直接。

“医生，您跟我交个底，撇开那些安慰人的话，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心脏这个情况，大概还能有多长时间？最好的情况，和最坏的情况”

医生看着他，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问题，沉默了片刻，医生推了推眼镜，拿出最新的检查报告和影像片子，用最客观冷静的医学语言，分析了他心脏受损的程度、代偿功能的极限、未来可能出现的风险以及现代医学能做的干预和局限。

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年限，但那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已经足够让一个聪明人勾勒出大致的轮廓，这是一颗定时炸弹，或许能平稳很多年，或许下一次微不足道的感冒或劳累就能引发致命的连锁反应。

杨震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听完，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站起身，对着医生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您，这些年，辛苦您了”

医生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好好生活，定期复查，按时吃药，避免过度劳累和情绪激动，有任何不适，立刻就医”

“明白”杨震点点头，脸上重新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走了啊，下次复查见”

走出医院，阳光刺眼，杨震站在台阶上，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心里那片一直悬着的、不确定的迷雾终于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却异常清晰的踏实感。

知道了终点在哪里，反而知道该如何走剩下的路了。

从那天起，杨震的生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却又处处透着不同。

他依旧按时回部队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文职工作，和兄弟们插科打诨，仿佛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杨震，但他开始更主动地参与大家的聚会，不再找借口推脱，甚至会主动组局，他会仔细地听每个人说话，记住他们最近的烦恼和喜悦，然后在不经意间，给出一些建议或者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和陈宇勾肩搭背地喝酒，他自己以茶代酒，会说“陈宇啊，以后要是我不在，顾一野那闷葫芦要是钻牛角尖，你得帮我拉着点他”

陈宇笑骂“滚蛋！你自己的人自己管！”

杨震就笑着捶他一下，不再多说。

他会去找肖春生，聊一些投资和资产管理的话题，半开玩笑地说“春生哥，以后要是顾一野穷得吃不起饭了，你可得接济一下，看在我的面子上”

肖春生挑眉“你俩的财产不是共有的吗？再说顾长官能穷？”

杨震就嘿嘿一笑“万一呢？提前预定个长期饭票”

他甚至会和顾魏讨论一些医学上的问题，细致地了解心脏突发情况的各种前兆和紧急处理措施，然后状若无意地说“顾医生，以后万一我是说万一啊，顾一野要是慌了神，还得麻烦您多费心”

顾魏看着他，目光深邃，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

所有这些看似随意的交谈和托付，都被杨震用插科打诨包裹着，做得滴水不漏，但铂悦湾的这群人精，哪个感觉不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只是大家都默契地配合着他的演出，不去戳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而对顾一野，杨震更是倾注了所有未被言明的眷恋。

他逮着一切时间看他，顾一野在家办公时，他就搬个椅子坐在旁边，也不吵他，就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侧影都刻进脑海里，两人一起看电视时，他会突然凑过去，亲一下顾一野的脸颊。

他开始规划很多短途旅行，拉着顾一野去看山看海，去尝各种小吃，去做一切普通情侣会做的、琐碎而温馨的事情，拍照的时候，他总是笑得格外灿烂，紧紧搂着顾一野的胳膊。

顾一野沉默地配合着他所有的心血来潮和突然的黏人，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杨震平静表面下那种近乎悲壮的、与时间赛跑的急切和那份隐晦的告别意味。

他没有问，也没有点破。

他只是在那人看着他的时候，更用力地回握他的手，在那人突然亲过来的时候，深深地回吻他，在那人规划着下一次旅行时，默默调整自己的工作安排。

但每一个深夜，当杨震因为疲惫或药物陷入沉睡，呼吸变得清浅而规律时，顾一野就会在黑暗中睁开眼，侧过身，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久久地、贪婪地凝视着枕边人的睡颜。

看着看着，那双在白天总是冷静沉着的眼眸里，就会不受控制地弥漫上浓重的悲伤和水汽，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枕巾，他极力压抑着呼吸，生怕惊醒身边人，只有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

他知道杨震去问了医生，他知道杨震知道了答案，他知道杨震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安静地、体面地、努力笑着向他，向所有人告别。

而他所能做的，就是配合他，守护好他这份用心，然后在自己独处的深夜里，放任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恐惧吞噬自己。

第二天太阳升起，他依旧是那个冷静自持的顾一野，会准备好早餐，会监督杨震吃药，会和他一起规划下一次的旅行。

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一个努力告别，一个假装不知，一个在阳光下灿烂地笑，一个在深夜里无声地哭。

这是他们之间，最心照不宣的残酷，也是最深沉无奈的温柔。

余生或许不长，但每一天，都要当作最后一天来相爱。

【第四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