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向空接到杨震那通语气复杂、甚至带着一丝颓败意味的电话时，正在书房里对着棋盘般的商业版图沉思。

　　听到“夫人出事，王总请您过去”的消息，他先是一惊，随即心猛地沉了下去。

　　没有犹豫，他立刻驱车赶往“云阙”。

　　踏入那座冰冷的现代主义堡垒时，季向空能明显感受到气氛的凝滞。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令人不安的血腥气和消毒水味。

　　保镖们沉默地分立两旁，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也许是同情？

　　或是无奈？

　　二楼一间临时布置成病房的房间外。

　　门口，或站或坐的几个人，让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肖海和肖愿看到他，眼神复杂，点了点头，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翟至味、赵书宇、谢允也都在，他们看向季向空的目光各异，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了然的沉重。

　　而最让季向空心头震动的，是蜷缩在墙角阴影里的那个身影。

　　王一博。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酷强势、几小时前还在高尔夫球场对他发出警告的王一博。

　　此刻，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地上，头深深埋在屈起的膝盖间，只露出凌乱的黑发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身上昂贵的衬衫皱巴巴的，沾染着已经干涸成暗褐色的血迹和灰尘，脸颊和嘴角的淤青红肿清晰可见，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崩溃的脆弱和死寂。

　　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季向空的心抽紧了一下，不是为了王一博，而是为了房间里那个不知情况如何的人。

　　他不再多看，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微的滴答声。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药水味。

　　肖战静静地躺在中央的大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唯有唇下那颗小痣，在这样毫无生气的脸上，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

　　他的左手腕被厚厚的白色纱布包裹着，刺眼地搁在被子外面。

　　顾魏正在调整输液的速度，看到季向空进来，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

　　“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但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只是……心理上的创伤，恐怕……”他没说完，叹了口气，让开了床边的最佳位置。

　　季向空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每走一步，心就更沉一分。

　　他看着肖战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手腕上那厚厚的纱布，想象着他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浴缸里，用刀片划开自己手腕时的绝望……一股尖锐的心疼和后怕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肖战那只没有受伤的、冰凉的手。

　　指尖传来的低温让他心头又是一颤。

　　“战战……”

　　他低声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温柔，

　　“我来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也许是熟悉的嗓音带来了刺激，也许是潜意识里听到了想听的声音。

　　昏迷中的肖战，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眉头再次痛苦地蹙起，干燥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比刚才更清晰一些的呓语：

　　“向……空……向空……”

　　“怕……好黑……”

　　“琑儿……琑儿在哪里……”

　　一声声，带着无助的恐惧和深切的牵挂，清晰地传入了季向空的耳中，也透过未完全关严的门缝，传到了门外。

　　门外，蜷缩在墙角的王一博，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颤抖得更厉害了。

　　那一声声“向空”，像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

　　他痛苦地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哽咽。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已经被彻底排除在肖战的世界之外，甚至连成为他恐惧时呼唤的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而房间内，季向空听着肖战的呼唤，心中酸楚更甚，同时也升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

　　他握紧了肖战的手，俯身在他耳边，用更温柔、更坚定的声音回应：

　　“我在，战战，我在这里。不怕，天很快就会亮的。琑儿很好，他很安全，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他的声音似乎起到了安抚作用。

　　肖战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一点，虽然依旧昏迷，但不再发出痛苦的呓语，只是紧紧回握住了季向空的手，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季向空就这样一直守着他，轻声说着话，告诉他外面发生的事情，描述着琑儿可能的样子，承诺着未来的光明。

　　他知道这些话肖战可能听不见，但他希望能将自己的力量和支持，通过相握的手传递过去。

　　时间一点点流逝。

　　门外，肖海和肖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他们感激季向空此刻的陪伴和安抚，但也为弟弟和王一博之间那似乎已成定局的悲剧感到心痛和无力。

　　王一博的朋友们沉默地站着或坐着，偶尔交换一个眼神，皆是唏嘘。

　　他们从未见过王一博如此模样，也从未想过，一段感情能将两个如此出色的人折磨到这般境地。

　　直到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肖战的体温似乎回升了一些，脸色也不再那么吓人，呼吸变得绵长均匀，像是陷入了真正的沉睡。

　　顾魏再次检查后，对一直守着的季向空低声道：

　　“情况稳定了，应该快醒了。但醒来后……情绪可能会很不稳定，需要非常小心地看护和心理疏导。”

　　季向空点点头，轻轻将肖战的手放回被子里，细心地掖好被角。

　　他站起身，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

　　他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沉睡的人，转身走出了房间。

　　门外，众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

　　季向空没有看墙角那个依旧蜷缩的身影，而是对肖海和肖愿说道：

　　“海哥，愿哥，战战情况暂时稳定了，顾医生说可能快醒了。但醒来后需要特别注意。”

　　肖海点点头，声音沙哑：“向空，谢谢你。”

　　季向空摇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顿了顿，看向顾魏，

　　“顾医生，接下来战战的治疗和调养，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请尽管说。”

　　顾魏看了一眼依旧毫无动静的王一博，又看看季向空，叹了口气：

　　“季先生，肖先生现在最需要的是安全感和稳定的情绪环境。您……或许能提供一部分。但根源的问题……”

　　 他没再说下去。

　　季向空明白他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下，终于将目光转向了那个阴影中的身影。

　　他走到王一博面前，停下脚步。

　　王一博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抬头。

　　季向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狼狈如丧家之犬的男人。

　　他没有胜利者的快意，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哀和愤怒。

　　“王一博，”

　　季向空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和‘弥补’带来的结果。你差点杀了他。”

　　王一博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战战现在需要的是静养，是安全感，是能让他感到温暖和希望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强迫他、伤害他、把他逼到绝境的疯子。”

　　季向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在他彻底康复、能够自己做决定之前，我希望，你能离他远一点。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你……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最后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砸在了王一博心上。

　　他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那张曾经俊美冷傲的脸上，此刻布满泪痕、淤青和胡茬，眼睛红肿不堪，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深不见底的痛苦与绝望。

　　他看着季向空，眼神空洞，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