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江州城开始下雨。

雨是红的。像被泡过一层陈年铁锈，落在地面时泛着暗光。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远处地下赌场的霓虹牌匾还在闪，一明一灭，节奏不稳。

陆昭坐在殡仪馆停尸房的操作台前，手指轻轻摩挲右耳的银质骨钉。他穿着深灰麻质衬衫和工装裤，衣摆沾着福尔马林味。左手无名指那圈浅痕在灯光下微微发白，那是婚戒戴了二十年留下的印记。

十年前，妻子带着五岁的女儿出门庆生，再没回来。那天也下了雨，不是血色，但报告说，她们最后出现的地方，空气里检测出一种特殊金属残留——钛合金骨钉，刻有“楚”字，编号0713。

从那以后，他接手家族殡仪馆，白天做殡葬设计，晚上守冷藏柜。随身带着一台老式掌机，屏幕有裂痕，充电口插着一缕胎发。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直到今晚。

他起身走向第七号冷藏柜。例行检查。

金属滑轨发出轻响。柜门还没打开，就自动弹了出来。一股热气扑面，混着福尔马林和某种金属气味。灯闪了一下，走廊监控全黑。

陆昭关掉主电源，戴上头灯，走近。

他拉开白布，露出女尸的脸。苍白，年轻，看不出年龄。眉心嵌着一枚金属物，泛着微红冷光，形状规则，边缘刻字清晰——“楚”。

他心跳停了三秒。

立刻从口袋掏出一张纸，皱巴巴的复印件，上面是女儿DNA报告的局部放大图。标记物特征：钛合金材质、十字凹槽、背面有微型编码点阵。他把纸凑近尸体眉心，比对角度、位置、刻痕深度。

完全吻合。

手有点抖。喉结动了一下。额头渗出汗珠，顺着太阳穴滑下来。

就在这时，掌机震动了。

屏幕亮起，裂痕组成数字“713”，一闪而过。接着传出声音，是小女孩的录音：“爸爸……疼……”

声音只持续半秒，转为机械提示音：“替身任务启动。”

界面锁定，无法退出。任务栏浮现文字：【拍摄三段摩斯密码影像】。失败惩罚：【抹除一段女儿记忆碎片】。倒计时：72:00:00。

陆昭盯着屏幕，呼吸变沉。

他知道这个系统。十年来它一直沉睡，从没启动过。现在突然激活，目标明确——摩斯码。

他抬头看向窗外。地下赌场的霓虹还在闪，明暗之间，有规律可循。不是普通闪烁，是信号。

他转身翻工具包，取出微型摄像机，检查电量与存储。然后站定，看了眼冷藏柜里的女尸。

正准备离开，忽然顿住脚步。

他回头。白布盖着的尸体，眉心那枚骨钉渗出血珠，顺着鼻梁滑下，滴在金属台上，发出轻微“嗒”声。

同时，窗外的血雨开始往上飘。

雨滴逆着重力升空，在空中汇聚成漩涡状云团，旋转速度越来越快。霓虹光被扭曲，映在墙上像跳动的符文。

陆昭立刻走回尸体旁，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等我回来。”

说完转身冲出门外。

风卷着血色水雾扑进来。他穿过走廊，推开侧门，踏入暴雨街头。摄像机紧握手中，掌机贴在胸口，倒计时持续跳动。

身后殡仪馆的灯忽明忽暗。第七号冷藏柜的白布微微颤动，女尸嘴角抽了一下，极轻微，像要笑，又像痛。

没人看见。

陆昭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朝着地下赌场方向疾行。

霓虹牌匾的光在雨里断续跳动，一组短长、两组长短、三组长短——这是摩斯码的开始。

他举起摄像机，开机。

镜头对准光源，开始录制第一段信号。

掌机突然震动，童声提示响起：“任务进行中，请勿中断拍摄。”

他站在屋檐下，肩膀被雨水打湿，眼神盯着取景框，手指稳定按住录制键。

三分钟后，第一段结束。

他低头看掌机，任务进度更新：【1/3】。

倒计时还剩七十一小时五十六分。

远处传来警笛声，但很快消失，像是被什么吞掉了。整条街只剩他一个人，还有头顶不断变幻的霓虹。

他换了个角度，寻找最佳拍摄位置。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子，凉得刺骨。

第二段开始录制。

这一次，霓虹闪得更快，节奏复杂。他需要精确捕捉每一组间隔。

拍到一半，掌机突然发出警报声，屏幕弹出警告：【环境干扰增强，成片可能无法通过AI鉴伪程序审核】。

他皱眉。小楚的审核很严。如果通不过，不仅任务失败，还会倒扣情感值。

情感值不能归零。否则儿子的涂鸦本会提前显现末日场景，不可逆。

他停下录制，重新调整角度，避开反光点，再次按下按钮。

第二段完成。进度变为【2/3】。

他喘口气，靠在墙边，抬头看天。血雨仍在倒流，云层中心形成一个黑洞般的旋涡，仿佛通往某个未知空间。

这时，掌机又响了。

不是提示音，是一段新录音：“爸爸……找妈妈……”

是女儿的声音，三岁时录的。系统用这段音频当唤醒指令。

陆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经变了。不再只是殡葬师，也不是父亲，更像是一个执行任务的记录者。

他走向下一个拍摄点。

第三段摩斯码最难，夹杂干扰信号，必须连续捕捉三十秒无误差片段。

他蹲在招牌正下方，用身体挡住侧风，双手稳住摄像机。

录制开始。

雨滴砸在机器外壳上，噼啪作响。他盯着屏幕，确保画面清晰。

就在还剩五秒时，霓虹突然熄灭。

他猛地抬头。

整个赌场外墙陷入黑暗。

掌机立刻报警：【信号丢失，任务中断】。

他咬牙，没有动。等了十秒，灯光重新亮起，恢复闪烁。

他立刻继续录制，补完最后几秒。

第三段完成。进度显示【3/3】，提交审核。

掌机沉默了几秒，屏幕上的卡通小女孩眨了眨眼，发出提示音：“叮～爸爸找到妈妈啦！”

任务成功。

屏幕绽放电子烟花，倒计时暂停。掌机底部弹出一枚小物件——一枚刻着“楚”字的钛合金骨钉仿品，冰凉沉重。

陆昭把它收进口袋。

他知道这东西能做什么。只要接触停尸房里的无名女尸，就能短暂激活她的残存意识，获取线索。

他转身往回走，步伐加快。

雨还在往上飞。城市像被倒置的世界。

他刚走到殡仪馆门口，掌机又响了。

这次是新的任务提示。

童声念出：“下一项任务：获取女尸开口说出的第一个词。”

失败惩罚：【永久删除一段与女儿共处的记忆】。

陆昭站在门前，雨水从头顶滑落，滴进衣领。

他推开门，走向第七号冷藏柜。

白布还在颤。女尸的手指，似乎比之前多弯了一毫米。

他戴上手套，靠近。

轻声说：“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