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冲进变电站夹层时，掌机还在发烫。他背靠铁皮墙滑坐在地，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摄像机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卡口对准掌机数据槽插进去。连接成功的震动刚传到指尖，外面传来低频嗡鸣，像是高压线在共振。

他知道那是记忆容器的追踪频率。

他没时间犹豫，手指按下传输键。三段影像开始上传，进度条缓慢爬升。掌机屏幕亮起卡通小女孩的脸，眼睛是像素点拼成的，嘴角弯着标准弧度。

“爸爸加油哦。”声音清脆。

这是小楚第一次说话超过五个字。

上传完成的提示跳出来，审核启动。进度条从零开始推进，每走一格，屏幕就闪一次雪花。走到98%的时候停了一下，接着猛地跳到99%，然后彻底不动了。

陆昭盯着那串数字。

九十九。

不是失败，也不是通过。

卡在这里像被什么东西拦住。

他试着重启程序，掌机震动两下，反而自动放大画面。小楚的脸突然扭曲，五官错位了一瞬，紧接着整块屏幕炸开一片电子烟花。红的黄的蓝的光点撞在一起，组成一个旋转的星环。

星环中心浮现出一个人影。

是妻子。

她躺在病床上，头发散在枕头边，脸色很白。手伸向镜头，嘴唇动了：“小心……双生子计划。”

陆昭呼吸停了。

这声音他听过无数次，在梦里，在掌机的录音片段里。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完整的句子，带着温度和气息。

画面晃了一下。

病床消失，变成一条湿漉漉的街道。霓虹灯牌一闪一灭，拼出摩斯密码的节奏。血雨往下落，打在路面上有轻微的嘶响。

街角站着一个人。

楚望舒。

他穿着那件红衬里的西装，领带夹是手术刀形状。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校服蓝白条纹，红色领结系得整整齐齐。

陆小满。

她闭着眼睛，眉心嵌着一枚绿光骨钉。楚望舒把她放进一个透明棺材里，盖子合上时，棺体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摩斯符号，像活的一样游动。

陆昭的手抓住了右耳的银质骨钉。

他想站起来，可身体动不了。视线死死钉在屏幕上。那个水晶棺被抬走的画面重复播放了三次，每次角度都不同。最后一次是从上方俯拍，他看见女儿右手的小拇指微微翘起——和她在掌机里说话时的习惯动作一模一样。

这个细节让他清醒过来。

不是伪造的。

不会有谁知道这个动作。

只有他知道。

掌机突然剧烈震动，警报声刺进耳朵。小楚的脸重新出现，但这次没有笑。眼睛变成红色，嘴巴紧闭。一行字弹出来：

【检测到篡改痕迹】

【原始影像存在时间错位与基因波段伪造】

下方跳出选项框：

【是否启动情感值扣除模式，强制解析？】

确认键是红色的。

陆昭看着那个按钮。

他知道代价。

情感值归零，女儿的涂鸦会提前显现末日场景。那些画他已经见过一部分，城市崩塌，天空裂开，星星一颗颗熄灭。如果那一切变成现实，没人能救回来。

但他也看到了楚望舒把女儿装进棺材的画面。

不是失踪。

是囚禁。

十年来他以为她是死了，或者被杀了。现在他知道了，她一直活着。被关在某个地方，听着摩斯密码长大。

他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

掌机发出低频嗡鸣，像是在等待判决。

他想起有一次拍摄任务成功后，系统吐出一枚骨钉仿品。那天晚上他梦见女儿坐在停尸房的柜台上，晃着腿说：“爸爸，你今天闻起来像舒芙蕾。”

他还记得她笑的时候，右边脸颊有个小酒窝。

这些记忆现在全回来了。

他按下了确认。

屏幕瞬间黑了。

几秒后，裂痕组成的生日数字亮起来，由内而外泛着微光。掌机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很慢，像在承受巨大压力。进度条重新出现，这次是黑色背景上的白色线条，从零开始爬升。

1%……

5%……

12%……

加载中。

陆昭靠着墙，手还放在掌机上。他的衣服还是湿的，膝盖沾着泥，手掌被铁皮割破的地方已经结了血痂。但他感觉不到疼。

他的注意力全在屏幕上。

每一秒都像在拉锯。

他知道这一决定意味着什么。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被动完成任务的人。他开始挑战系统的规则。为了真相，他愿意付出代价。

掌机又震了一下。

不是警告。

是一种回应。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进度条走到37%时，屏幕角落浮现出一行小字：

【备用钥匙已激活】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现在不能停。

必须看下去。

更多画面正在解锁。

血雨夜之后发生了什么？

女儿是怎么被带走的？

楚望舒为什么要这么做？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但他没有答案。只能等。

等这段影像完全解析。

等那个被封锁的真相彻底暴露。

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右耳的骨钉。

湿冷的空气钻进夹层，吹在他脸上。他眨了眨眼，视线有些模糊。但他没有移开目光。

进度条到了41%。

掌机外壳开始发热。

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一下，一下，很稳。

外面的高压线还在嗡鸣，但越来越远。像是退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只剩下他和这台掌机，还有那段正在强行解码的记忆。

48%……

53%……

突然，进度条跳了一下。

直接跳到60%。

没有过渡。

就像有人在里面加速了进程。

陆昭皱眉。

这不是正常现象。

系统不应该有这样的波动。

除非……

除非有别的意识在帮忙。

他想到妻子临终前说的话。

“小心双生子计划。”

双生子。

是谁和谁？

是他和楚望舒吗？

还是霍青棠和楚望舒？

或者是……

他不敢想下去。

进度条继续爬升。

65%……

70%……

掌机震动频率变了。

不再是规律的短促震动，而是断断续续的，像信号不良。屏幕上的裂痕开始同步闪烁，生日数字忽明忽暗。他用手掌压住机身，试图稳定它。

没用。

内部负荷太大。

但他不能关机。

一旦中断，这段影像可能永远无法再解析。

他只能等。

等它自己走完。

78%……

82%……

掌机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像是女儿三岁时录下的那句“爸爸快找妈妈”被截取了一个音节。

“爸——”

很短。

却让他浑身一颤。

进度条跳到89%。

然后停下。

三秒钟后，继续。

90%……

91%……

陆昭盯着那串数字。

他的呼吸放得很轻。

他知道最后的部分快要来了。

真相就在下一帧。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

掌机屏幕裂痕发出持续亮光，机身烫得几乎握不住。他换了只手托着，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94%……

95%……

外面的雨停了。

风也停了。

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只有掌机还在运行。

96%……

97%……

他的眼睛开始酸痛。

但他没有闭眼。

98%……

99%……

进度条停住。

和刚才一样。

又是99%。

这一次没有烟花，也没有全息投影。

只有沉默。

陆昭看着屏幕。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要么放弃，要么再次消耗情感值。

他抬起手。

指尖对准确认键。

掌机突然震动。

不是警报。

是一种新的节奏。

像是回应他的动作。

他的手指落下。